二秋听不畅快地对芒种说道：“爸你看美丽，她这是从哪来的一股子邪火朝我发泄呢？”

兴国希望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咳，她就这个德行，你别往心里去二秋。”

芒种顺势接了过来：“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兴国啊，我们爷俩这么晚来，有重要事要跟你商量。”

兴国点了点头：“重要事？你快说。”

第二天，沙石村依旧平静，但平静下或许有暗在的危机潜伏着。周兴国和李芒种的善后补救工作还是做晚了，临近中午的时候，乡党委书记何雅静刚刚结束常委会，办公室杨东主任便向她报告了一个有关沙石村的抖音事件。

何雅静接过手机，屏幕上正播放着他们最不想看见的画面：王二奎一瘸一拐地走在蜿蜒的山路上，步履艰难；张三德举着一根树枝追着抽打王二奎。画面右上方打出一行汉字：沙石村采石场工人工伤砸断腿，至今未拿到补偿款，讨要时竟然被殴打。

抖音视频已经有了十几万的播放量，评论区中不少有人在声讨，还有许多予以转发。何雅静脸色一沉，许久没有说话，又着急又生气，她将手机往办公桌上一拍，气愤地加大了声音：“给李书记打电话，叫他带着周兴国立刻到我这解释清楚。”

兴国的面包车在马路上飞驰，要不是沙石村人少，马路宽，指定会出什么事故。即使是这样，他们的车速也吓坏了一群过路的无辜鸭子，惊吓得四处乱飞。

他们很快赶到了办公室，忐忑地推开门，见何雅静面色凝重，不由得对视一眼，心里直敲小鼓。

何雅静对李芒种说道：“坐吧，先打开手机抖音，看一段视频。关于你们村的，这下算出了大名了！”

李芒种和周兴国做到沙发上，各自打开手机查看起来。和快就搜到了那段视频，惊得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周兴国骂了一句：“这是他妈的谁拍的呀？”

李芒种气愤地说道：“必须尽快追查到这个拍发视频的混蛋！”

何雅静敲敲桌面：“注意点说话，文明点儿。”严肃地看着芒种，“李书记，这应该是你一个政治干部的第一反应吗？”

周兴国没有理会何雅静的忠告，愤愤地喊叫道：“找到乱发视频的这个王八蛋，老子非他奶奶地撕碎了他不可！”

何雅静高声呵道：“周兴国，这里是工作机关，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请注意你的言行！”

周兴国刚要说话，李芒种赶紧用眼色制止住了他：“何书记，你别着急，我会立刻调查清楚这件事是谁干的。”

何雅静的话语紧逼，不留丝毫回退的余地：“李芒种同志，你这是在避重就轻。现在重要的不是谁拍的这段短视频，而是这个视频所造成的不良影响，难道你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吗？我是不是关闭场子的时候就嘱咐过，一定要妥善做好善后事情？你们为什么没有认真落实？你作为一名党的干部，党性到哪里去了？”

李芒种注视着何雅静，不说话了。

周兴国不爱听了：“何雅静你喊啥呀？我二姑父咋说也算是你的长辈，你咋能这么没鼻子没眼睛地，像是训斥一个三岁小孩子似的吹胡子瞪眼睛的呢？你不就是一个……”

李芒种连忙打断兴国的话：“快住嘴周兴国，这没你说话的份儿！出去出去。”

周兴国一梗脖子：“我就不。人民政府机关容不下人民，还叫啥人民政府？何雅静我告诉你，我既不是党员也不是干部，我就是一个小老百姓，你管不着我，我不怕你！你乡书记咋的了？了不起咋的？就可以不顾老百姓感受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咋的……”

李芒种急了，压低嗓门喊道：“周兴国，你想害死你姑父是吧？你给我住嘴。滚出去滚出去！你走不走，走不走？你不走，我今天就……”转身，抓起一把椅子要砸兴国。

何雅静气愤地一拍桌子道：“别，芒种叔，你别赶他走，别跟他动手，叫他说！你把椅子放下！周兴国，你别大喊大叫的，把你心里的话全都倒出来！我怎么往你伤口上撒盐了？”

何雅静说完，空气突然宁静了几分，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变得柔和了。

周兴国想起了冬梅，感情控制不住，哭了：“你就是往我伤口上撒盐，我媳妇儿砸死了，撇下我跟闺女，我惨不惨哪？我的善后你做好了吗？你是咋做善后的？你是撤了我的职，关了我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场子，断了沙石村老老少少一百多口子人的财路，这就是你何雅静的善后啊？啊？这就是乡党委领导的为人民服务啊？啊？”

周兴国这个大老爷们，此时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何雅静想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李芒种站在旁边劝说道：“得了得了，啊，别哭了。”

门外，马鸣路过书记办公室，听到动静不对劲，推开门进来了，看见兴国蹲在地上哭，疑惑地看着何雅静：“何书记你没事吧？”

何雅静摇摇头，走到周兴国跟前：“兴国你起来，坐下喝口水，好吧？”

周兴国嚯地站起身，擤了把鼻涕使劲往地上一甩，叫喊道：“我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假关心！”

马鸣说话了：“哎兴国，你这是跟谁说话哪？要尊重领导，听见没有？”

周兴国啜泣着道：“马乡长，我没有不尊重领导，是领导不尊重我的感受。你们当领导的别的不说，家里人都全活吧？要老爷们有老爷们，要老婆有老婆，对吧？我呢？我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可老婆呢？死了！她死了，我想听她说话，听不见了，永远听不见了！我想拉她的手，拉不着了，永远拉不着了！我想给她暖暖被窝，她用不着我了，她永远不陪着我吃饭睡觉哭哭笑笑了……我受委屈了，我累了，我饿了，我困了，我都不能跟她说了，这一辈子我再也看不见她了，我……我……你们知道我多想她吗？啊？知道我闺女天天哭着跟我要妈妈吗？啊？那种心疼的滋味你们能体会得到吗？啊？”

何雅静的心已经软成一锅粥了，声音颤抖着：“你别说了兴国，别说了……”

马鸣看看雅静：“好了兴国，何书记都难受了，别往下说了。”

李芒种拍拍兴国肩膀，对雅静说道：“何书记，你别怪罪兴国，他心里头苦，就叫他叨咕叨咕痛快痛快吧。今个这事我向你做检讨，是我工作没做好，回去以后我立即召开支部会，研究妥善做好善后工作，努力把不良影响降到最低点！我……你要没有别的指示，我们就回去了，中不？”

何雅静点点头，决定做点什么，走到兴国跟前：“对不起周兴国，我不该对你耍态度，我向你真诚道一个歉。希望你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家里亲人，协助李书记做好村里的工作，拜托了！改天我去村里看你，请回吧。”

周兴国抬起头看着何雅静，轻轻点了点头。

在回村的路上，周兴国问二姑夫还欠二奎子多少钱。李芒种没有说话，因为欠的钱，不是只有二奎子一家。

兴国想了想说：“现在采石场账面上没剩多少钱了，不行的话，我就用我自己的钱还他吧。”

芒种立刻摇头反对：“这可不中。就算是还，也应该是我这个村书记还哪！”

晚上，两委委员们齐聚村委会会议室。李芒种让村会计唐峥先把采石场财务情况和持股返还股金情况，向大家做了通报，辛老菜、于彩彩、李二秋、王慧茹、唐峥神情严肃地注视着李芒种。

李芒种咳嗽一声，说道：“咱们的资金缺口情况大家也都清楚了，是吧，明摆着没法圆满完成善后工作，这也是咱们的善后工作，一直拖到今天的根本原因。王二奎抖音视频的事一出，给咱们敲了一个大警钟，明白地告诉咱们，善后绝不可以再拖了，必须赶紧做一个了断。没有钱也得了断，没钱咋了断呢？我已经跟家里商量好了，把家里所有钱都拿出来。二秋主动提出，把他预备成亲的钱也全都拿出来，我挺高兴，关键的时候像一个党员，像一个村干部！”

李二秋不好意思地笑笑：“爸，哪有在会上自己夸自己儿子的！”

大家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