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陈留香不由分说地拽住连山的手腕,她的手掌带着常年帮父亲干活的薄茧,却意外温暖。帆布鞋踩过满地碎银般的月光,发出细碎的声响,惊起草丛里沉睡的蟋蟀。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河边,夜风卷起她衬衫的下摆,隐约露出腰间系着的旧皮带——那是用方敏菌菇厂废弃的传送带改制的。
“他们懂个屁,”陈留香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连家寨山涧溪水般的清冽,“你娘姐比我妈还厉害,能养菌子能供你读书。”她转头看向连山,发丝被风吹得凌乱,遮住了半张脸。连山在河水漫过脚踝的凉意里,清晰地捕捉到她眼中闪过的复杂神色——那是感激与自卑交织的目光,就像上次在方敏的菌菇厂,她父亲佝偻着背,低头称“方老板”时,她躲在父亲身后的眼神。
月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陈留香弯腰捧起河水,泼在连山发烫的脸上。冰凉的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滴在衣领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蹲在青石上,开始清洗沾了墨渍的课本,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动作撞出细碎声响,像是在诉说着某个无人知晓的故事。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而孤寂,惊起芦苇丛中的夜鸟,扑棱棱的振翅声里,连山忽然发现,陈留香耳后也有一颗淡褐色的小痣,形状竟与方敏后颈的胎记有些相似。
河水裹着上游飘来的腐叶,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像条缓慢蠕动的巨蟒。腐烂的水草与枯叶纠缠在一起,打着黏腻的旋儿,在连山脚边撞出细碎的水花。青苔覆盖的青石布满湿滑的菌斑,陈留香蹲在石上搓洗课本,手腕上的银镯子不时磕在石面,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这声音让他想起方敏腕间那截断锁——每当她在灶台前忙碌,搅汤、揉面、纳鞋底,断锁总会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类似的声响。
河面浮着层薄薄的雾气,月光穿过雾气,在水面上晕染出朦胧的银辉。陈留香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她低头用力搓洗的模样,让连山想起无数个清晨,方敏也是这样蹲在溪边,搓洗全家沾满菌菇碎屑的衣裳。对岸的芦苇丛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将月光筛成细碎的光点,与陈留香的影子交织在一起,竟和记忆中方敏在灶台前忙碌的剪影渐渐重合。
夜虫在草丛里低鸣,远处传来火车驶过的轰隆声,惊起几只夜鸟。陈留香突然抬头,发丝被风吹起,露出侧脸的轮廓。月光勾勒出她尖俏的下巴,细长的脖颈,连山这才发现,她转头时的姿态,竟也和方敏有几分相似。河水拍打着青石,卷起的浪花溅湿了两人的裤脚,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情绪。
芦苇丛深处传来水鸟的低啼,声音悠长而凄凉。陈留香手腕上的银镯子仍在轻轻碰撞,和着河水流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织成一张细密的网。连山盯着水面上晃动的影子,分不清究竟是方敏,还是眼前的陈留香。月光突然被云层遮住,河面陷入短暂的黑暗,等月光再次洒落时,那些重叠的影子已经随着水波荡漾开去,只留下一圈圈模糊的涟漪。
陈留香突然将课本狠狠摔在青石上,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碎成银箔。她指尖深深掐进破损的封皮,那里有道斜斜的裂口,像是被锋利的刀片划过——那是昨天张明故意用裁纸刀留下的。"你知道吗?"她的声音裹着夜雾,沙哑得让连山想起方敏咳了整夜的嗓子。
河风掀起她散开的发丝,有几缕垂在泛红的眼眶前。陈留香弯腰拧干课本,水珠顺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指滴落,砸在连山发烫的手背上,凉意转瞬即逝。"我爸在你娘姐厂里当工头,"她突然笑出声,笑声混着芦苇摇晃的沙沙声,"去年发大水,菌棚眼看要全毁,你娘姐带着人在泥水里泡了整夜。她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用身体抵住歪斜的棚架,嗓子都喊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