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方公司的算盘珠子在连山指间机械地拨动,檀木珠子碰撞出空洞的脆响,混着中央空调送出的冷风热浪,在办公室天花板下形成令人昏昏欲睡的声浪。账本扉页的锁形压痕硌着掌心,那是方敏用银锁模具压制的家族徽记,边缘锋利如刃,将他的掌纹割裂成不完整的弧线。窗外的秋雨敲打着写字楼玻璃幕墙,将远处的菌菇种植基地模糊成灰绿色的斑块,像极了石屋墙上永远擦不干净的霉斑。
方敏推门而入时,香奈儿五号的气息先于她的身影涌进办公室。她新烫的卷发精心打理过,银戒指在契约上投下的阴影,恰好与当年祠堂里卡在她指节的红痕重叠——那道因婚戒尺寸不合留下的血痕,曾在洞房花烛夜的煤油灯下显得格外刺目。"上市招股书需要你核对资产负债表。"她的指甲敲了敲桌面,暗红色的甲油与二十年前染过野杜鹃汁的指尖别无二致。
连山望着她涂着精致美甲的手,突然想起那些在石屋灶台前揉面的清晨。她的掌心曾沾满面粉,指甲缝里嵌着菌菇碎屑,却能变出喷香的菌菇包。此刻,这双手正握着钢笔签署商业契约,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与当年在煤油灯下教他写"人"字的声响形成荒诞的呼应。
算盘珠子突然从横梁上滑落,滚进账本夹层。连山弯腰捡拾时,干枯的杜鹃花轻轻抖落,暗红色的花瓣擦过方敏的高跟鞋尖。那是三个月前陈留香转身离开时,从发间飘落的——她剪去了长辫,发梢短得像刚出土的菌菇芽,在秋风中倔强地支棱着。花瓣上还留着她惯用的皂角香,混着写字楼里的咖啡味,显得格格不入。
"晚上陪我参加商会晚宴。"方敏将契约收进鳄鱼皮文件夹,银戒指刮过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王会长想谈谈菌菇深加工项目。"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就像二十年前在祠堂里对他说"以后你就是我弟弟"时一样。连山望着她颈间的银锁项链——那截断锁早已被改造成精致的吊坠,却依然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像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秋雨越下越大,玻璃幕墙上的雨痕渐渐汇成蜿蜒的线,如同石屋墙角的菌菇菌丝。连山翻开新的账本,扉页的锁形压痕里不知何时又嵌进了细小的花粉,他用指尖轻轻拂去,却发现那是杜鹃花的残粉。算盘珠子在他指间再次拨动,这次却怎么也算不出正确的数字,眼前不断浮现陈留香白大褂上的蓝鸟刺绣,在雨幕中振翅欲飞,却始终撞不破这层冰冷的玻璃。
秋雨裹着菌菇烘干房的焦糊味,劈头盖脸砸在办公室的落地窗上。连山翻开最新的财务报表,纸张摩擦声混着窗外雨帘的簌簌响,像极了石屋阁楼里方敏翻动账本的声音。中央空调发出老旧的嗡鸣,穿堂风突然从虚掩的门缝钻进来,卷着冷意掠过办公桌,夹在报表里的干枯花瓣"嗖"地扬起。
那片杜鹃花瓣打着旋儿,擦过方敏新烫的波浪卷发。染发剂的茉莉香与花瓣残余的山野气息相撞,在凝滞的空气里炸开细小的漩涡。连山看着花瓣轻飘飘落在她正在核对的进货单上,暗红的脉络在雪白的纸张上显得格外刺目,像道未愈的伤口。
方敏修剪精致的指甲顿了顿,涂着酒红甲油的指尖悬在花瓣上方。"这是什么?"她的声音裹着冷气,与二十年前在祠堂质问"你和留香说了什么"时如出一辙。银戒指随着抬手的动作磕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枚用银锁熔铸的戒指,内圈刻着的"敏"字早已被岁月磨平,只留下淡淡的凹痕。
连山喉头发紧,算盘珠子在掌心被捏得发疼。他盯着方敏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银锁项链,那截改造过的锁链正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可能是装订时掉进去的。"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目光却忍不住落在账本扉页的锁形压痕上——不知何时,那里竟嵌进了细小的花粉,暗红的颗粒卡在凹陷处,像凝固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