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方敏拈起花瓣,对着落地窗外的雨幕端详。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将她的倒影切割成破碎的光斑。"野杜鹃?"她突然轻笑出声,染过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锋利的阴影,"后山的杜鹃早被铲了种菌菇大棚,你从哪捡的陈年旧货?"指甲碾过花瓣的脆响中,连山想起三个月前的黄昏,陈留香转身时发间飘落的那抹红,当时她白大褂口袋里还露出半截蓝鸟书签。

雨声骤然变大,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方敏将碎成齑粉的花瓣扫进垃圾桶,银戒指在阳光下闪过冷光。"晚上王总约了饭局,"她合上账本,锁形压痕恰好压住那点残留的花粉,"你准备下项目汇报,别再弄错小数点。"高跟鞋敲击地砖的声响由近及远,连山望着她消失在玻璃门后的背影,发现她后颈有道淡红的抓痕——像极了当年银锁卡住皮肤留下的印记。

穿堂风再次掠过桌面,将散落的花瓣碎屑卷向角落。连山翻开被合上的账本,锁形压痕里的花粉已不见踪影,只留下道潮湿的印子,形状与方敏颈间的银锁如出一辙。窗外的雨幕中,菌菇大棚的轮廓若隐若现,塑料薄膜在狂风中发出凄厉的呜咽,混着远处烘干房传来的柴火爆裂声,在暮色里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窗外的野杜鹃在雨中剧烈摇晃,枝桠被风吹得近乎弯折,褪去鲜艳的花朵露出褐色的花萼,宛如方敏嫁衣上那些褪色的牡丹,虽曾艳丽,却终究被岁月剥去了光彩。雨珠砸在叶片上,发出密集的啪嗒声,混着远处菌菇烘干房传来的机器轰鸣声,在连山耳中交织成令人烦躁的噪音。

连山握紧钢笔,金属笔杆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滑,笔尖在纸上狠狠洇出深色的墨团,像是他此刻混乱又压抑的内心。他盯着那团墨迹,视线渐渐模糊,思绪不受控地飘回那个改变命运的秋夜。参汤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方敏用哄小孩的语气说着"娘姐养你一辈子",可那话语里的温度,却让他感到窒息。还有那把银剪刀的寒光,在煤油灯下闪烁,方敏小心翼翼修剪他指甲时,刀刃开合的"咔嗒"声,至今仍在他耳边回响。

而陈留香白大褂上跳动的蓝鸟,曾是他灰暗生活里唯一的亮色。她灵动的眼神、充满朝气的笑容,以及那些写满化学公式的纸条,都承载着他对未来的憧憬。可如今,那只蓝鸟却像是被囚禁在牢笼里,失去了翱翔的自由。每当想起陈留香转身离开时的背影,连山的心就像被野杜鹃的刺狠狠扎了一下,生疼。

方敏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蓝布衫的女人,用二十年的操劳换来了如今的连方公司,也用她的爱与掌控,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连山困在其中。她鬓角的白发、掌心的厚茧,还有颈间那截银锁断口,都在诉说着她的付出与牺牲,可这份沉重的爱,却让连山喘不过气。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野杜鹃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几片残花被吹落在窗台上,暗红的颜色与方敏嫁衣上的牡丹愈发相似。连山望着这些残花,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它们一样,曾经怀揣着梦想,却在现实的风雨中逐渐凋零。他低头看着账本上那团无法抹去的墨团,苦笑——这团墨渍,又何尝不是他人生的写照?那些被命运碾碎的理想、被现实淹没的情感,都化作账本里这枚永远无法抚平的褶皱,深深烙在他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