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陈医生留步。” 方敏的声音裹着笑意,却让走廊温度骤降。她踩着积水走近,珍珠耳钉在雨光里冷得发亮。陈留香转身时,方敏瞥见她胸前口袋露出半截蓝鸟书签——正是连山考上大学那年,她塞进行李箱的物件。“听说脑科新设备下周到位?” 她伸手去够对方怀里的病历本,腕间的卡地亚手镯擦过白大褂纽扣,金属碰撞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陈留香后退半步,病历本堪堪避开方敏的指尖。听诊器的胶管从她指间滑落,在两人之间晃出细小的弧线。“方总对科研很感兴趣?” 她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书签边缘,蓝鸟翅膀的折痕处泛着毛边,那是连山无数次翻开合上留下的痕迹。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音突然震耳欲聋,方敏望着陈留香睫毛上凝结的水雾,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少女,浑身湿透地护着连山,银镯在闪电中划出刺目的光。

“毕竟是连方集团的重点项目。” 方敏的指甲掐进掌心,笑容却愈发明艳。她注意到陈留香白大褂第二颗纽扣系错了位置,这个破绽让她紧绷的神经稍松——原来再冷静的人,也会因提及连山而乱了方寸。雨声渐歇时,她转身离开,高跟鞋踩碎水洼的倒影,卡地亚手镯的冷光在积水里碎成万千银鳞,如同她精心维系的掌控,正在陈留香轻飘飘的一句话里,泛起危险的涟漪。

真皮座椅沁着秋雨的凉意,方敏陷进柔软的靠背,却感觉每一寸接触的皮肤都在发烫。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婚戒内侧的银锁,凸起的齿痕像砂纸般磨过指纹,二十年光阴沉淀的金属包浆里,似乎还嵌着石屋灶台的烟火气。雨刮器规律地摆动,将玻璃上的雨痕切割成无数凌乱的折线,在路灯映照下,恍若她账本里那些被红笔反复修改的数字。

“试管婴儿预算”几个字在视网膜上不断重影。上周深夜,台灯暖黄的光晕里,她握着红笔的手悬在“代孕中介”条目上方迟迟未落。连山摔门而去的震动还残留在地板上,他转身时带翻的中药碗,褐色药汁在波斯地毯上晕染出的图案,此刻竟与雨刮器划出的痕迹惊人相似。“我不想让孩子成为你的附属品!” 这句话在耳畔炸开,混合着他摔碎载玻片时清脆的爆裂声,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银锁突然变得滚烫,仿佛要灼伤她的皮肤。方敏猛地扯开领口的珍珠纽扣,真丝面料摩擦的沙沙声里,她想起石屋漏雨的冬夜。七岁的连山发着高烧,滚烫的额头抵在她颈窝,她解开衣襟用体温焐着他,怀里的银锁硌得生疼。那时她以为,只要拼命对他好,就能换来一生的依赖。可如今,那截象征着“童养媳”身份的枷锁,却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最锋利的刺。

雨势突然变大,雨点砸在车顶发出密集的鼓点。方敏抓起车载电话又重重放下,镀金按键在掌心留下凹痕。她想起陈留香白大褂上晃动的蓝鸟工作牌,想起连山实验室里那个永远锁着的抽屉——听说里面藏着二十年前的蓝鸟书签,和一封从未寄出的信。指甲深深掐进银锁边缘,齿痕刺破皮肤渗出细小的血珠,咸腥的味道混着车内的皮革气息,让她一阵作呕。

“夫人,要绕路去北大接连教授吗?” 司机的声音从隔板后传来,惊得她浑身一颤。后视镜里,新纹的杜鹃花刺青在阴影中扭曲变形,暗红的花瓣像凝固的血痂。方敏盯着雨刮器划出的破碎水痕,突然想起石屋坍塌那天,她在废墟里扒了整整三个小时,指甲缝里塞满砖石碎屑,却始终没找到连山送她的那朵风干的杜鹃花。

银锁的凉意逐渐浸透掌心的血渍。方敏慢慢蜷起手指,将整个银锁攥进拳头,金属棱角在皮肉上压出青紫的印记。雨刮器依旧不知疲倦地摆动,每一次往复都像是时光的齿轮,将她精心构筑的掌控,碾成窗外那滩逐渐干涸的、浑浊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