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寒潮裹挟着北方戈壁的砂砾,如同一把把细砂纸,持续不断地刮擦着落地窗。玻璃在剧烈的冲击下发出嗡嗡的哀鸣,仿佛随时都会不堪重负而碎裂。长安街的霓虹灯光透过这层蒙着砂砾的屏障,被切割成万千细碎的光斑,在会议室的天花板和墙壁上疯狂跳动,像是无数支明灭不定的烛火,将整个空间渲染得诡谲而压抑。

连山坐在会议桌的主位上,空调出风口的冷风正对着他的后颈猛吹,却吹不散他额角细密的汗珠。他的手指死死攥着财务报表,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深深陷进手腕上沉香手串的纹路里。每颗珠子都被岁月打磨得温润光滑,此刻却像棱角分明的石块,硌得他掌心生疼。可这疼痛与太阳穴处如鼓点般突突跳动的剧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投影仪发出轻微的电流声,幽蓝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青灰色的阴影,将他眼底的血丝照得格外清晰。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如同被施了魔法,开始扭曲变形,与方敏账本里那些用红墨水标注的字迹逐渐重叠。那些醒目的红圈、批注,此刻都化作方敏上扬的眼尾,尖锐而凌厉,像两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直地刺向他的视网膜,灼烧着他的神经。

窗外的风越发狂暴,砂砾撞击玻璃的声音愈发密集,与会议室里此起彼伏的讨论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烦躁不安的噪音。连山感觉自己的头骨仿佛要被这剧痛撑裂,喉咙里泛起阵阵腥甜。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试图压制住这股不适感,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报表边缘方敏的批注上:“连方集团需要你稳定。”

这行字迹在晃动的光影中变得模糊,却又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他想起无数个深夜,方敏戴着珍珠眼镜,在台灯下仔细核对每一笔开支的模样;想起她用红笔圈出他生活开销时,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此刻,这些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与眼前扭曲的数字、跳动的光斑融为一体,将他彻底淹没在窒息的黑暗之中。

突然,一声尖锐的玻璃脆响打破了会议室的喧闹。不知是哪扇窗户承受不住砂砾的持续攻击,出现了一道裂痕。这细微的声响却像惊雷般在连山耳边炸响,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手中的报表也随之簌簌作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那道名为“坚持”的防线,也如同这道裂痕一般,开始出现了无法修复的缺口。

“关于冻干技术升级的预算......”连山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砂纸打磨般的粗粝。喉间泛起的腥甜让他忍不住吞咽,却只换来更剧烈的刺痛。沉香珠子在掌心滚动,正好硌进三年前摔碎载玻片留下的月牙形疤痕,旧伤与新痛交织,仿佛要将往事都翻搅出来。

会议室的中央空调发出低频嗡鸣,出风口喷出的冷气裹着陈年文件的霉味。角落里,市场部王总监转动着镀金钢笔,金属与桌面碰撞出细碎声响;财务张副总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他探究的眼神;就连平日里最聒噪的销售李经理,此刻也安静地摩挲着袖口的袖扣,金属纹路在他拇指下发出细微的“咔嗒”声。这些声响与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连山困在主位上。

“连教授,新设备采购费用超出了原定计划。”张副总的声音打破寂静,他用红笔圈出报表上的数字,笔尖重重压在纸面,仿佛要将那些刺目的金额刻进连山心里。周围董事们纷纷抬头,目光如炬。王总监轻叩桌面,鳄鱼皮公文包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技术部是不是该给个解释?”他身后的年轻助理正低头速记,钢笔尖在笔记本上快速游走,发出急切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