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知道,保守治疗的风险有多大。”陈留香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急切,听诊器在胸前轻轻晃动,“他的病情不能再拖了,开颅手术虽然有风险,但这是唯一的希望。”
方敏的眼神骤然冷下来,耳后的杜鹃花刺青在灯光下泛着暗红的光,如同她此刻翻涌的情绪。“希望?”她冷笑一声,“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他死在手术台上。德国专家有最先进的技术,能保证他的安全。”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却在提到“安全”二字时,声音微微发颤。
陈留香看着方敏紧握的拳头,突然想起照片里那个抱着杜鹃花的少女。那时的方敏,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而如今,那双眼睛里只剩下了恐惧与控制欲。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沉默——有些话,在资本与执念面前,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暮色浸透了病房的玻璃窗。方敏转身离开时,珍珠耳钉在逆光中划出一道冷光,如同她留给陈留香的最后通牒。陈留香望着她的背影,注意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那截银锁的冷光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刻在两人共同的记忆里。
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重新归于平静,陈留香坐回椅子上,取出照片,指尖轻轻抚过少女的笑容。窗外,春风卷起最后几片柳絮,在空中划出无奈的弧线,正如她们三人的命运,在时代的洪流中,纠缠、挣扎,却始终逃不出早已埋下的伏笔。
连山的呓语含混不清,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破碎音节,在病房死寂的空气里震颤。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突然紊乱,尖锐的警报声撕裂沉默。方敏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床边,珍珠项链随着剧烈的动作撞在锁骨上,留下一道淡红的印记。她颤抖的手指死死按住连山后颈的胎记,指甲深深陷进皮肤,仿佛要通过这个动作,将他溃散的意识重新拽回人间。
陈留香站在阴影里,白大褂口袋里的蓝鸟书签硌着掌心。方敏这个近乎失控的举动,让她瞬间想起昨夜——同样的位置,她用听诊器的金属圆盘轻轻触碰时,连山苍白的睫毛突然微微颤动,像濒死的蝴蝶扑棱翅膀。那细微的反应,让她握着听诊器的手也跟着发颤,仿佛触到了他灵魂深处最柔软的角落。
“别碰他!”陈留香冲上前,却在看清方敏眼底的血色时僵住。方敏耳后的杜鹃花刺青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婚戒下露出的银锁边缘泛着冷光,与她颤抖的指尖形成刺眼的对比。二十年光阴并未磨平这道枷锁的棱角,反而让它在岁月里愈发沉重。“你会弄疼他。”陈留香的声音放软,却依然带着医者的坚持。
方敏恍若未闻,指甲在胎记周围刮出淡红的血痕。这个动作带着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却又藏着最深的恐惧——她害怕再次失去那个蜷缩在石屋角落,发着高烧唤她“阿姐”的少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五岁那年的深夜,油灯将熄未熄,她用艾草水一遍遍擦拭连山滚烫的额头,煤油灯的光晕里,他后颈的胎记像团跳动的火焰。
陈留香看着方敏失控的模样,突然意识到,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连山。只不过一个将爱淬炼成手术刀般的锋利,试图斩断病痛;一个把情铸成坚固的牢笼,想要隔绝所有危险。窗外的柳絮越聚越厚,渐渐模糊了玻璃上的人影,将三人的倒影搅成混沌的色块。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往事,此刻都化作柳絮,在记忆的风口漫天飞舞。
连山的呓语渐渐平息,方敏却仍保持着按压的姿势,仿佛这样就能将他留在身边。陈留香注意到她手腕上的卡地亚手镯已经歪斜,钻石刮擦着病床的金属栏杆,发出细碎的声响。这声音与昨夜方敏在书房摔碎瓷碗的脆响重叠——那时她刚得知连山支持开颅手术的决定,盛着中药的青瓷碗在波斯地毯上绽放成蓝色的花。
“让他休息吧。”陈留香轻声说,伸手想要掰开方敏的手指。触到对方掌心的瞬间,她愣住了——那里全是冷汗,还带着沉香手串硌出的深痕。方敏缓缓抬头,两人的目光在氤氲的玻璃前相撞,窗外的柳絮突然扑簌簌落下,像极了石屋坍塌那天,漫天飞舞的碎瓦。二十年前的雨,二十年后的风,终究没能吹散这场始于童年的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