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方敏的瞳孔猛地收缩,耳后的杜鹃花刺青随着脖颈绷紧而凸起。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力道大得惊人,婚戒下的银锁边缘深深陷进他虎口:“瑞士的雪山能治好你的病,就像当年艾草水治好你的疹子。”这话让连山浑身一震,记忆如潮水漫过堤坝——五岁高烧的深夜,她跪在石屋潮湿的泥地上,用艾叶煮水替他擦身,煤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霉斑遍布的墙上,纠缠成解不开的结。

此刻窗外的爬山虎突然剧烈摇晃,穿堂风卷起方敏鬓角的白发,银丝扫过他手背时,连山闻到若有若无的珍珠香粉里,混着中药的苦涩。那是她每日清晨亲自熬煮的汤药,就像当年守着石屋灶台添柴的模样。“放手。”他别过脸,却被她捏住下巴强行转回来。方敏的指甲掐进他的脸颊,珍珠项链随着急促的呼吸在锁骨间起伏:“你忘了祠堂外那场雨?是我用命换来你的命!”

这句话让空气瞬间凝固。连山望着她眼底血丝密布的赤红,突然发现那些倔强的光,与十八年前跪在祠堂青石板上的少女如出一辙。那时她颈间的银锁在雨中泛着冷光,却固执地将高烧的自己护在身下,任由族老的棍棒落在脊背。此刻她手腕的珍珠手链随着颤抖轻响,像极了当年银锁晃动的声音。

“松开。”连山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方敏的手骤然松开,他趁机翻身面向墙壁。丝绸床单缠住脚踝,像方敏二十年来织就的情网,温柔又致命地裹住他的每一次挣扎。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爬山虎的阴影在墙面上扭曲成狰狞的爪牙,而他的视网膜上,方敏鬓角的白发正与雪山的幻影重叠,渐渐模糊成一片刺目的白。

床头柜上的显微镜蒙着灰,镜筒上还沾着几粒干涸的中药渍,那是陈留香上次偷偷带来的。在这被方敏严密监控的别墅里,这台显微镜成了连山窥见自由与真相的唯一窗口。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布满灰尘的镜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宛如他支离破碎的希望。

方敏手持银匙,正专注地搅动着瓷碗里的中药。瓷碗与碗沿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一下又一下,像极了石屋漏雨的夜晚,雨滴敲打在破瓦上的节奏。她的动作轻柔而熟练,珍珠项链随着手臂的动作在锁骨间轻轻晃动,卡地亚手镯偶尔与瓷碗相触,发出冷硬的金属声,与中药的苦涩气息交织在一起,填满了整个房间。

“喝药吧。”方敏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将瓷碗递到连山面前。碗里的中药泛着深褐色的光泽,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连山的视线。他望着方敏鬓角新添的白发,那些银丝在阳光下格外刺眼,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那座摇摇欲坠的石屋里,同样是这样的一个午后,她背着高烧的自己,在崎岖的山路上一步一步前行。那时的她,头发乌黑浓密,脊背挺直而坚韧,像一座永远不会倒下的山。

连山的手突然发力,将瓷碗打翻在地。深褐色的药汁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在波斯地毯上蔓延开来,形成一幅狰狞的图案。“你!”方敏惊呼一声,身体本能地往后撤了撤,避免药汁溅到自己身上。她看着满地狼藉,又看看连山脸上肆意的笑容,眼底闪过一丝受伤的神情。

“为什么要这样?”方敏的声音微微发颤,蹲下身,拿起帕子开始擦拭地毯上的药渍。她跪在地上的背影,与记忆中那个背着他翻山越岭的少女重叠在一起。同样弯曲的脊背,同样倔强的姿态,只是如今的她,鬓角的白发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像极了石屋坍塌时扬起的粉尘,带着岁月无情的痕迹。

连山的笑声戛然而止,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一团浸了中药的棉絮,生疼。他想起石屋坍塌的那个暴雨夜,方敏用自己瘦弱的身躯将他护在身下,碎石划破了她的脸颊,鲜血混着雨水滴落在他的脸上。而现在,他们之间却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再也回不到从前。

方敏依旧专注地擦拭着地毯,仿佛那上面泼洒的不是药汁,而是他们逝去的时光。她的动作机械而缓慢,每擦一下,都像是在擦拭一段回忆。窗外的蝉鸣愈发喧嚣,阳光渐渐西斜,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与地毯上的药渍阴影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沧桑与无奈的画面。而那台蒙着灰的显微镜,静静地立在床头柜上,见证着这场无声的对峙,也见证着一段被时光掩埋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