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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方敏不会同意的。”她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砂纸摩擦般的沙哑。白大褂口袋里的蓝鸟书签随着颤抖露出一角,防水油布边缘的毛茬轻轻扫过连山的手腕。记忆如决堤的洪水——祠堂里燃烧的香灰落在方敏渗血的额头上,她跪在青砖地叩首的声响混着族长的呵斥;深夜油灯下,她用银锁熔成的金条换来进口药,金属模具压在账本扉页的凹痕至今清晰可见。

连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齿间蔓延。他望着陈留香颈间晃动的听诊器,突然想起方敏每次注射抗癌针时,总会用棉签轻轻按压针孔的温柔模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在体内撕扯,后颈的胎记灼烧得更厉害了,仿佛要将他的理智都烧成灰烬。

“可我不想再做她的提线木偶!”连山突然掀翻桌上的搪瓷缸,凉茶泼在电脑键盘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陈留香惊愕的脸。他扯住她的白大褂前襟,布料撕裂的轻响混着雨声,“你明明知道那些药根本治不好我!”

陈留香的瞳孔剧烈收缩,听诊器胶管从指间滑落,在桌面上弹起又落下。她的目光越过连山肩膀,停留在墙上那张泛黄的合影——照片里方敏鬓角的杜鹃花鲜艳如血,搂着自己的手臂弯成永不松开的弧度。雨水顺着窗棂蜿蜒而下,在照片玻璃上汇成扭曲的溪流,像极了方敏账本里用红墨水绘制的利润曲线。

“那年冬天,她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陈留香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伸手轻轻抚上连山后颈发烫的胎记,指尖的温度却冷得惊人,“族长的烟袋锅子砸在她背上,银锁的碎屑混着血珠,染红了三尺厚的积雪……”

窗外的雷声渐渐远去,只留下雨点击打青瓦的细碎声响。连山松开手,瘫坐在竹椅上,后颈的灼烧感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陈留香捡起地上的蓝鸟书签,将它重新别回白大褂口袋,金属听诊器在月光下晃出一道冷冽的弧光,如同命运不可撼动的枷锁。

雨声渐歇,檐角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敲出最后的余韵。月光如同被洗净的银纱,重新爬上雕花窗棂,在堂屋的青砖地上筛出斑驳的碎影。连山蜷缩在竹椅里,后颈的疼痛随着雨势的减弱转为隐隐的钝痛,他望着陈留香在墙上投下的剪影,仿佛看见两个时空在此刻重叠——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少女与眼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都在用同一种温柔又哀伤的目光,凝视着照片里方敏年轻的容颜。

陈留香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笼罩在那张泛黄的合影之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框边缘,木质纹理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却仍在她指尖下微微起伏,像是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蓝鸟书签从她白大褂口袋滑落的瞬间,连山的呼吸停滞了——褪色的防水油布轻轻飘落在方敏二十年前的笑脸上,仿佛时光在此刻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那个总把书签别在书包上的少女,与此刻为他诊断病情的医生,还有照片里鬓角别着杜鹃花的方敏,三人的命运如同纠缠的藤蔓,在月光下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笃、笃、笃”,一下,又一下,沉闷的声响穿透雨雾,混着老槐树叶片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四合院里回荡。连山数着梆子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他的心脏上,紊乱的节奏与他此刻的心跳完美契合。他想起方敏书房里那座镀金座钟,指针走动时发出的“滴答”声,也曾这样日夜不休地丈量着他被禁锢的时光。而现在,这更夫的梆子声,却像是命运倒计时的回响,提醒着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是最后的挣扎。

陈留香弯腰捡起书签的动作,惊飞了停在相框上的飞蛾。月光照亮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她将书签重新塞回口袋,指尖却在口袋边缘停留许久,仿佛在确认它的存在。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连山想起中学时,陈留香总爱用蓝鸟书签夹在课本里,每次翻动书页,书签都会轻轻扫过她的指尖。那时的时光简单而纯粹,没有肿瘤的威胁,没有方敏的掌控,只有石屋前盛开的杜鹃与槐树下的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