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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章

暮色如同泼墨般彻底浸染天台,远处国贸大厦的玻璃幕墙在黑暗中化作一片深紫色的镜面,倒映着方敏颤抖的身影。风不知何时停了,只留下风向标偶尔发出的吱呀声,像是在为这场对峙喘息。方敏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坠落,滚烫的咸涩砸在连山手背,惊得他下意识缩了缩手指。

她突然松开攥着他腕骨的手,卡地亚手镯顺着小臂滑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颤抖的指尖抚上他后颈的胎记,这个动作轻柔得让连山呼吸一滞。记忆瞬间回溯到二十年前的雪夜,石屋漏风的窗棂灌进刺骨的寒风,摇曳的油灯将方敏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用单薄的身子紧紧裹住高烧的自己,粗布衫上残留的皂角香混着体温,成了他童年最深的烙印。

“你发高热,是我用身子焐了你一夜。”方敏的声音哽咽得不成调,睫毛上凝结的霜花随着颤抖融化成水珠,滴在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上——那枚贝壳质地的纽扣,边缘还留着她当年缝补时歪歪扭扭的针脚。她的手掌贴在他后颈,温度透过皮肤渗进血管,恍惚间,连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呵护的孩童时代。

但现实的刺痛很快袭来。方敏的指甲突然深深掐进他后颈的胎记,带着近乎偏执的力道:“你忘了吗?是我把你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她的泪水滴落在连山肩头,晕开深色的痕迹,“你现在却要为了那个丫头——”话音未落,连山猛地转身,撞开她的手。

“所以我要用一辈子还债吗?”连山的声音在空荡的天台回荡,带着撕裂般的沙哑。他望着方敏泛红的眼眶,发现她鬓角不知何时添了白发,珍珠耳钉少了一只,羊绒大衣的腰带松散地垂着,这个掌控商业帝国的女人,此刻竟显得如此狼狈。远处传来地铁驶过的轰鸣,震得脚下的钢板微微发颤。

方敏踉跄着后退半步,扶住锈迹斑斑的护栏。风又起了,卷起她散落的发丝,露出耳后的杜鹃花刺青——那是连方集团成立时,她特意纹下的标志。“你是我的……”她喃喃道,声音被风撕碎,“从你母亲把你托付给我的那天起,你就只能是我的。”说着,她突然扑上来,将脸埋进他肩头,泪水浸透了他的衬衫。

连山僵在原地,闻着她发间熟悉的雪花膏气息,身体却像被钉住般无法动弹。天台的霓虹灯牌在暮色中次第亮起,红的、绿的、蓝的光交错映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扭曲而破碎。方敏的手指死死揪住他的衬衫,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连山后颈的胎记仍在发烫,提醒着他这场血脉相连的羁绊,早已在岁月中扭曲成无法挣脱的枷锁。

连山猛地后退,后腰撞上锈迹斑斑的消防栓时发出沉闷的声响,金属的凉意如同尖锐的冰锥,穿透衬衫直刺尾椎骨,这突如其来的刺痛却让他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天台的暮色愈发浓稠,国贸大厦的玻璃幕墙在远处折射出冷硬的光,像无数双眼睛在窥视这场对峙。

“所以我要一辈子当你的热水袋?”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带着积压多年的愤懑与不甘,在空旷的天台激荡出层层回音。话音未落,檐角的鸽群被惊起,扑棱棱的振翅声混着呼啸的风声,打破了短暂的死寂。连山望着方敏骤然失色的脸,突然发现她精心打理的卷发已凌乱不堪,珍珠耳钉不知何时掉了一只,露出的耳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方敏的身子剧烈摇晃,羊绒大衣的腰带散开,米白色的绸缎在风中翻卷,如同一条苍白的舌头,肆意嘲笑着这场摇摇欲坠的掌控。她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攥住一团虚空,踉跄着后退半步,高跟鞋的细跟在粗糙的地砖上打滑。这一刻,连山仿佛看见二十年前那个在暴雨中背着他狂奔的少女,与眼前这个企图用权力禁锢他的女人,在时光的裂缝里重叠又分离。

“你怎么能这么说……”方敏的声音破碎得像被撕碎的宣纸,眼中燃烧的偏执与占有欲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倒映着连山决绝的身影,恍惚间,连山仿佛看见石屋里那盏被狂风扑灭的油灯——火苗熄灭的刹那,黑暗瞬间吞噬一切,只剩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渐渐消散在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