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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老教授的拐杖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惊得连山后颈的胎记突突跳动,仿佛被唤醒的旧伤疤。老人银丝般的眉毛拧成一团,浑浊的眼中满是不满:“植物人唤醒实验成功率不足5%,把基金浪费在这种项目上,简直是胡闹!”

连山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白大褂下的指甲几乎要刺破皮肤。他刚要开口反驳,余光瞥见陈留香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她洁白的听诊器在掌心缓缓转动,金属管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如同山间清泉叮咚,又似石屋油灯下飞虫振翅的轻响。这熟悉的声音瞬间将他拽回童年——那时方敏总在昏暗的油灯下,一边用长满冻疮的手翻动书页教他识字,一边驱赶着围绕灯火的蚊虫。

“我不同意。”连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无比坚定,“方敏不仅是我的妻子,也是医院最大的捐赠人。她用半生心血换来的资金,不该被如此轻易否定。”当“妻子”二字从口中说出时,他看见陈留香转动听诊器的手猛然顿住,金属管的碰撞声戛然而止。她抬头望向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不知是惊讶,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

老教授气得浑身发抖,拐杖在地上连敲三下:“感情用事!医学是严谨的科学,不是你用来...”“够了!”连山猛地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投影仪的蓝光映在他紧绷的脸上,幕布上方敏的脑CT影像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场争吵。

恍惚间,方敏穿着红棉袄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投影中,她背着年幼的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银锁随着步伐叮当作响;又或是在创业初期的深夜,她戴着金丝眼镜核对账本,耳后的杜鹃花刺青在台灯下若隐若现。“钱能买到一切,除了人心。”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老教授的斥责交织缠绕,在连山的脑海中炸开。

陈留香缓缓站起身,白大褂口袋里的蓝鸟书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望向连山的眼神温柔而坚定,轻声说道:“我们可以先进行动物实验,收集更多数据。”这句话如同一股清泉,浇灭了会议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连山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重新坐下,手却仍紧紧攥着桌沿,指节泛白。窗外的柳絮依旧纷纷扬扬,飘落在玻璃上,模糊了远处的风景,正如他此刻混乱又矛盾的内心。

当“她是我的妻子”从喉间迸发的刹那,连山感觉整个胸腔都要被剧烈的心跳震碎。中央空调的嗡鸣声、窗外柳絮撞击玻璃的沙沙声,在这句话出口后全部消失,会议室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留香手中听诊器坠落的脆响,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他心上。他不敢抬头看她,余光却捕捉到白大褂口袋里蓝鸟书签晃动的残影。这个称呼他演练过无数次,却从未想过真正说出口时,竟会带着如此滚烫的灼痛感。二十八年的“娘姐”称谓,是石屋油灯下的守护,是商业版图里的掌控,更是他挣扎半生想要挣脱的枷锁,而此刻,这把手术刀划开的不仅是称谓的束缚,更是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情感结痂。

幕布上方敏的脑CT影像泛着诡异的灰,脑室扩张的阴影如同被虫蛀空的花朵。连山的视线聚焦在她耳后模糊的杜鹃花刺青上,记忆突然翻涌:十八岁生日那天,他第一次看见方敏卸下珍珠耳钉,露出还未完全结痂的刺青伤口;天台对峙时,那朵花在霓虹灯下扭曲变形,像极了他们破碎的关系。而如今,这抹暗红的图腾在灰白色的脑CT里若隐若现,竟成了他与过去唯一的联结。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白大褂袖口陈留香绣的蓝鸟图腾被揉得发皱。原来当方敏躺在ICU病床上时,他才惊觉那些被视作禁锢的控制,那些争吵时摔碎的茶杯,都藏着她笨拙却浓烈的爱意。此刻会议室里的寂静,让他听见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轰鸣——不是对陈留香隐秘的情愫,而是对方敏迟来的理解与愧疚。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仿佛穿透墙壁,在他耳边回响。连山望着CT影像里方敏颅骨的轮廓,突然想起她总说“你走哪儿我跟哪儿”时眼里的偏执。原来这场用二十八年编织的羁绊,早已将两人的命运血肉相连。那枚消失的银戒、未寄出的离婚协议书、还有此刻必须守护的脑科学基金,都成了他偿还这份感情的赎罪券。窗外的柳絮突然密集起来,扑在玻璃上碎成细小的绒毛,如同他此刻纷乱又酸涩的思绪,在道德与情感的泥沼里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