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铁水,顺着纱窗的网格流淌进来,在地板上烙下菱形的光斑。蝉群蛰伏在院外老槐树上,此起彼伏的嘶鸣震得空气发烫,连山站在客房门口,白大褂下摆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洗得发白的衬衫布料紧贴着后背,汗湿的痕迹蜿蜒成扭曲的溪流。
纱窗上黏着几片干枯的蒲公英绒毛,像是被遗忘的旧梦。绒毛的冠毛早已失去蓬松,边缘蜷曲成脆弱的弧线,在风里轻轻颤动,偶尔扫过玻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连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它们,恍惚间看见方敏耳后的杜鹃花刺青,也是这样在岁月里渐渐褪色、蜷缩。
陈留香俯身整理医药箱的身影被阳光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帆布包上的蓝鸟图案随着动作微微变形,靛蓝色的翅膀擦过门框时,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蓝痕,像被风揉碎的天空。她的白大褂下摆扫过木质地板,扬起几缕尘埃,在光柱里翩翩起舞。连山注意到她袖口的纽扣少了一颗,露出半截纤细的手腕,那里还留着上次调试显微镜时被金属架刮出的红痕。
热风裹挟着槐花的甜腻涌进房间,混着医药箱里酒精棉球的刺鼻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碰撞出奇异的味道。连山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木纹里还嵌着去年冬天陈留香用钢笔写下的字迹,如今已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几片干枯的槐花飘落在陈留香的帆布包上,与蓝鸟图案交叠,宛如一幅褪色的旧画。
当陈留香直起身时,连山听见她帆布包拉链轻响,那声音像极了方敏当年翻阅账本时的沙沙声。但此刻,这声音里多了几分温柔与克制。她转身时,发梢掠过窗台,带落几片蒲公英绒毛,那些脆弱的种子在空中打着旋儿,最终落在医药箱的金属扣上,微微颤动,如同他此刻纷乱又小心翼翼的心跳。
连山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重复的询问像是卡在喉咙里的刺:"还是睡客房?"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尾音在闷热的空气里打着颤,像被砂纸磨过的琴弦,每一个音符都带着破碎的钝痛。他死死盯着陈留香的背影,白大褂下纤细的肩胛随着动作起伏,像是振翅欲飞却又被无形丝线牵绊的蝶。
陈留香手中的听诊器突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金属管相撞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如同山涧清泉溅落青石。她没有回头,只是将银亮的器械轻轻放进医药箱,动作带着医者特有的严谨与温柔:"蒲公英需要距离才能生长。"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块石子投入深潭,在连山心里激起千层浪。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连山感觉后颈的胎记开始发烫,那是方敏用二十八年时光烙下的印记。他看着陈留香转身,发梢不经意掠过窗边低垂的槐花枝桠,细碎的花瓣如雪般飘落,有几片轻轻粘在她肩头,与白大褂上淡淡的消毒水气息缠绕在一起,在空气中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他困在其中。
"可是..."连山刚开口,就被陈留香抬手打断。她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却在指节处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别忘记你答应过我的。"她的目光平静如水,镜片后的眼睛却藏着连显微镜都无法看透的复杂情绪,"保持距离,对你我都好。"
连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白大褂的布料被攥出褶皱。他想起昨夜,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他偷偷潜入客房,贪婪地呼吸着陈留香残留的气息。而此刻,眼前人近在咫尺,却又远如天边。槐花的香气愈发浓烈,混着消毒水的味道,让他想起实验室里那些暧昧又克制的瞬间——她调试显微镜时发梢扫过他手背的酥痒,递钢笔时指尖不经意的触碰,还有那句意外的"连山,你今天笑了"。
"我明白了。"连山别过脸,不敢再看陈留香眼中的疏离。窗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卷着更多槐花扑进房间,落在医药箱的金属锁扣上,发出细微的轻响。陈留香弯腰合上箱子,帆布包上的蓝鸟图案擦过他的裤脚,那一抹蓝色像道闪电,瞬间击中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而蒲公英的绒毛依然在风中飘荡,带着无法言说的秘密,寻找着未知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