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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盘山公路在雨雾中若隐若现,面包车碾过碎石时剧烈颠簸,连山的指节攥得发白,紧紧护着怀中的木箱。车窗外,金银花藤蔓攀附在峭壁上,被车轮扬起的尘土裹住嫩黄花瓣,甜腻的香气混着潮湿的泥土味,从半开的车窗灌进车厢。雨丝斜斜划过挡风玻璃,将远处的山峦晕染成青灰色的水墨。

“小心!”司机猛地打方向盘,木箱在泡沫垫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连山的心跟着一颤,仿佛看见显微镜的载物台在震荡中碎裂,化作方敏账本上刺目的红叉。记忆突然闪回:那个暴雨夜,方敏将诗集扔进火堆,火苗舔舐着“自由”二字,她耳垂上的珍珠耳钉在火光中泛着冷光。

车门推开的瞬间,雨丝裹挟着山风扑面而来。连山抱着木箱跳下面包车,橡胶鞋底踩进松软的泥地,溅起几点浑浊的水花。箱中的显微镜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沉睡的蝴蝶翕动翅膀。陈留香撑着黑伞跟在身后,蓝白格子衬衫被山风掀起,衣角的蓝鸟书签在雨中忽明忽暗,仿佛要挣脱布料的束缚展翅高飞。

“方敏知道要心疼死。”陈留香的声音混着雨滴敲打伞面的声响,她指尖轻点连山身后空荡荡的车位——那里本该停着那辆价值百万的蓝色跑车。连山的目光落在她被雨水打湿的袖口,布料紧贴着腕骨,隐约露出上次调试仪器时被划伤的疤痕。这个细节让他喉头发紧,突然想起方敏翻看他体检报告时,永远要在异常指标旁画个红圈。

山风卷着金银花的残瓣掠过两人之间,陈留香的伞檐滴下水珠,在泥地上砸出小小的坑洼。“但孩子们会高兴的。”她忽然笑了,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睫毛上沾着细密的雨珠,像蒲公英绒毛上凝结的晨露。这句话让连山的胸口发烫,他低头看着怀中的木箱,想象着显微镜下草履虫游动的画面,那远比方敏账本上的数字鲜活千倍。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笑,混着山涧溪水的流淌声。连山深吸一口气,泥土与金银花的气息灌满胸腔,后颈的胎记不再发烫。陈留香已经踩着泥泞向前走去,蓝白衬衫在雨雾中化作移动的光点,衣角的蓝鸟书签最后一次闪现,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他抱紧木箱跟了上去,听着雨点击打箱面的节奏,突然觉得这场倾盆大雨,洗净了缠绕他半生的枷锁。

霓虹灯在记忆里炸开刺目的光,二十岁生日那晚的冷气混着香槟气泡在鼻腔里翻涌。方敏将车钥匙拍在黑檀木桌上,金属撞击声惊飞了花瓶里的白玫瑰,珍珠耳钉随着她的动作在霓虹灯下流转着冷光:“男人就得开霸气的车。” 她身后的落地窗映出城市的夜景,玻璃上她的倒影与连山的身影重叠,像极了多年前石屋中油灯下,她教他识字时交叠的剪影。

连山的手指还残留着诗集纸张的粗糙触感。那本用牛皮纸包着书皮的诗集,藏在书桌最底层的暗格里,夹着他偷摘的野杜鹃。可当他第二天打开抽屉,只看见燃烧后的灰烬在风里打着旋儿,火苗正贪婪地吞噬“自由”二字,墨迹在高温中扭曲成狰狞的形状。方敏倚在门框上,金丝眼镜反着冷光,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文人酸气,能当饭吃?” 她腕间的卡地亚手镯随着动作轻响,与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令人窒息的网。

记忆突然切到更早的画面。十二岁的冬夜,石屋里的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霉斑遍布的墙上。方敏用长满冻疮的手翻动书页,煤油灯芯爆响的噼啪声混着窗外的风雪。“小山,好好读书才有出息。” 她将烤得发烫的红薯塞进他怀里,银锁随着动作轻轻摇晃。那时的她眼里有光,而如今,那光早已淬成账本上凌厉的红勾,化作掌控他人生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