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R眼镜被摘下的瞬间,连山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颅内来回穿梭。眼前的白炽灯突然变得刺眼,他下意识抬手遮挡,却在掌心纹路里看见方敏像素化的残影。陈留香站在操作台另一侧,白大褂口袋里的蓝鸟书签随着呼吸起伏,金属尾羽在灯光下划出冷冽的弧光。
“她的海马体受损达73%。”陈留香的声音裹着电流般的冷意,检测报告在操作台滑出细长的影子,纸角擦过连山颤抖的指尖,带来砂纸般的粗糙触感。连山盯着报告上的数字,恍惚间竟与方敏账本里的百分比重叠——那些年她计算每一笔教育支出时,总会用红笔在关键数据下重重划线。
“AI只能调取浅层记忆,那些......”陈留香突然顿住,蓝鸟书签的金属边缘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连山后颈因激动泛起的红痕,想起昨夜在资料库发现的旧病历:方敏昏迷前,曾反复用指甲在病床栏杆上刻划,留下的痕迹与她账本上的批注笔迹如出一辙。此刻连山后颈的胎记愈发鲜艳,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不敢直视。
“被刻意掩埋的东西,永远无法重现。”陈留香补充道,话音未落,连山突然掀翻了操作台。试管碰撞的脆响中,培养液泼溅在检测报告上,将“73%”晕染成诡异的蓝紫色。“你凭什么定义什么是浅层!”他的声音带着撕裂感,白大褂第二颗纽扣崩飞,滚落在陈留香脚边,与她书签上脱落的珐琅碎片并排躺着。
陈留香弯腰捡起纽扣时,蓝鸟书签的金属喙擦过连山手背。这个细微的触碰让两人同时僵住——十五年前,方敏替他整理衣领时,银锁也曾这样轻轻刮过他的皮肤。记忆突然翻涌:某个暴雨夜,方敏举着油灯为他检查作业,发梢的雨水滴在他后颈,她慌乱擦拭的动作,和此刻陈留香欲言又止的神态惊人相似。
“她记得我对槐花过敏。”连山突然平静下来,手指抚过操作台上的水渍,“记得我第一次获奖时,祠堂梁柱上的灰有多厚。这些怎么会是浅层?”他的目光落在陈留香书签的断羽处,那里的暗红底色与方敏耳后的刺青颜色相同。陈留香感觉喉咙发紧,想起资料库最深处的档案袋,里面藏着连山与方敏的基因检测原始数据——那些她亲手撕碎,又在深夜悄悄拼凑的碎片。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成了冰雹,砸在实验室的防护栏上叮当作响。陈留香将检测报告重新抚平,培养液在纸面上形成独特的纹路,像极了方敏账本里那些被泪水晕染的折线图。“有些东西不是数据能解释的。”她轻声说,蓝鸟书签的金属边缘终于松开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但AI永远不会知道,她藏在米缸里的私房钱,全换成了你的学费。”
连山的睫毛剧烈颤动,后颈的红痕逐渐消退。他弯腰捡起崩飞的纽扣,布料边缘的线头还带着方敏的针脚。操作台的警报灯突然转为绿色,设备重启的提示音中,陈留香的书签轻轻晃动,尾羽扫过连山手背的瞬间,两人都听见了记忆深处,银锁坠入金条模具时,那声沉闷的“当啷”。
冰雹如密集的霰弹砸在实验室防护栏上,叮当作响的撞击声与设备警报的蜂鸣交织成尖锐的噪音。连山的瞳孔在忽明忽暗的应急灯下剧烈收缩,目光死死钉在黑屏的监控屏幕上——那里残留着虚拟方敏消散前最后的像素残影,半透明的蓝布围裙角还在数据洪流中轻轻晃动,像极了1986年暴雨夜,方敏冲进学校为他送伞时,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衣角。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白大褂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因常年注射而留下的淡淡针孔。这些针孔,方敏曾用蘸着碘伏的棉签轻轻擦拭,一边数落他不爱惜身体,一边把温热的中药递到他唇边。此刻,操作台边缘的试管架在他颤抖的指尖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玻璃试管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清响,如同方敏珍藏的银锁在寂静深夜里偶尔发出的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