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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蝉鸣在梧桐叶间炸开的午后,热浪如同粘稠的糖浆,将整个小院裹得密不透风。窗外的梧桐树在烈日下耷拉着叶子,树影被阳光压得扁平,透过纱帘筛进书房,在木纹桌面上切割出不规则的几何图形。那些斑驳的碎影随着树叶的晃动微微游移,宛如她病历本上被红笔反复圈画的诊断结果,模糊而刺目。

陈留香的手指悬在抽屉边缘,体检报告的硬壳封面粗糙的质感硌得掌心发疼,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扎刺。空调外机发出沉闷的嗡鸣,混着此起彼伏的蝉噪,在寂静的房间里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报告封面上折射出冷冽的光,那些印着医院logo的烫金字,此刻像是刻在她心头的烙印。

蓝鸟书签突然从白大褂口袋滑落,金属尾羽划过布料的沙沙声格外清晰。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终“叮”地一声,轻轻叩击抽屉底板。这细小的脆响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惊得陈留香浑身一颤,仿佛被人撞破了最隐秘的心事。她慌乱地伸出手,指甲在抽屉边缘刮出刺耳的声响,将报告一把塞回最深处,动作急促得像是要掩埋一个随时会爆发的炸弹。

纱帘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外面蔫头耷脑的蒲公英。它们在热浪中无精打采地摇晃着,绒毛被晒得微微卷曲,如同她日渐模糊的记忆。陈留香的目光落在抽屉缝隙间露出的报告边角,那里隐约可见“阿尔茨海默症”几个字的轮廓,像一道狰狞的伤口。阳光在字上跳跃,将笔画切割成断断续续的碎片,正如她那些正在消逝的回忆。

窗外的蝉鸣愈发聒噪,仿佛要将这令人窒息的秘密大声宣扬。陈留香靠在椅背上,白大褂下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蓝鸟书签静静躺在抽屉里,金属表面还残留着体温的余温,却再也无法驱散她心底的寒意。阳光继续在桌面上流淌,那些斑驳的碎影渐渐拉长,如同她即将被遗忘的人生,在时光的长河里慢慢消逝。

这个动作让她想起方敏临终前的病房。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蛛网,裹着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在密闭空间里不断发酵。那时老人枯瘦的手腕上缠着层层心电电极片,却固执地用未输液的手在枕头下摸索,骨节突出的手指像干枯的树枝,在棉布与草席间划出细碎的声响。陈留香曾以为那是在找藏起的止痛片,此刻却惊觉,方敏指甲缝里残留的棉絮,或许是想抓住某个比生命更重要的执念。

抽屉里的降压药瓶与体检报告相触的瞬间,玻璃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突然变得尖锐。陈留香的瞳孔微微收缩,记忆中监护仪警报的蜂鸣骤然在耳畔炸响。那声音由平缓到急促,最终化作撕裂空气的长鸣,此刻竟与药瓶滚动的声响严丝合缝。她摘下听诊器,冰凉的金属管在掌心无意识地转动,金属接头碰撞的轻响,像极了方敏当年擦拭银锁时,锁链与锁身相碰的脆音。

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寒意,她意识到脚步声已近在咫尺。连山白大褂下摆沾着的荧光染料,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蓝,像极了虚拟方敏消散时的数据涟漪。陈留香的手指紧紧扣住抽屉边缘,木纹深深嵌进掌心,疼痛却比不上胸腔里翻涌的酸涩。她想起方敏最后清醒的夜晚,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颤抖着指向床头柜——那里摆着的,是她偷偷藏起的,连山六岁时的照片。

“又藏什么宝贝?”连山的声音带着笑意,却让陈留香的心脏猛地抽紧。她盯着抽屉缝隙渗出的报告边角,“阿尔茨海默症”的字样在阴影中若隐若现,仿佛方敏账本里那些被红笔反复修改的数字,此刻正从记忆深处爬出,啃噬着她的理智。当他弯腰去捡滑落的蓝鸟书签,后颈的胎记在逆光中红得刺眼,陈留香突然想起方敏临终前,用最后的力气在她掌心写下的字——那歪斜的笔画,拼凑出的是“护好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