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泼洒的墨汁,顺着葡萄藤的脉络缓缓浸透。深紫色的光晕里,葡萄叶边缘泛起银白的微光,露水凝结在卷须上,折射出细碎的星芒。陈留香的白大褂被晚风掀起一角,蓝鸟书签的金属尾羽从口袋滑出,在暮色中划出冷冽的弧光。她望着连山肩头沾着的蒲公英绒毛,那些白色的小伞在他深蓝的衣料上轻轻颤动,像极了方敏账本里那些被红笔圈住的数字,醒目而刺目。
踮起脚尖时,陈留香听见自己白大褂下摆摩擦的窸窣声,混着葡萄架上昆虫的低鸣。她的手指悬在连山肩头上方半寸,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余光瞥见他后颈暗红的胎记,在暮色中泛着湿润的光泽,突然想起实验室里他摔碎试管时,飞溅的玻璃碴也是这样映着应急灯的红光。“别动。”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解剖课上分离神经组织时的专注。
指尖触到绒毛的瞬间,连山的身体微微一颤。陈留香的呼吸掠过他发烫的耳垂,带着淡淡的薄荷气息,像是医学院图书馆里陈旧书页的味道。蓝鸟书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金属边缘擦过连山的衣领,凉意顺着皮肤钻进骨髓。她看见自己手背上投下的细密阴影,睫毛的颤动如同方敏账本里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每一笔都藏着未说出口的心事。
“谢谢。”连山的声音沙哑,带着十二岁那年偷藏诗集被发现时的紧张。他能感觉到陈留香的指尖在绒毛上停留了半秒,比擦拭听诊器的动作多出三倍的时长。葡萄藤突然发出吱呀的声响,几片枯叶落在陈留香的发间,她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盯着他肩头最后一根顽固的绒毛。
暮色愈发浓重,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泥土地上。陈留香收回手时,蓝鸟书签的冷意还残留在指尖。她想起方敏临终前的病房,老人枯瘦的手指在枕头下摸索的模样,此刻连山肩头的绒毛竟与记忆里银锁的锁链重叠。“该回去了。”她说,转身时白大褂扫过葡萄藤,惊落一串露水,砸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晕开小小的涟漪。
连山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后颈的胎记随着心跳发烫。肩头残留的蒲公英绒毛突然被风卷起,飘向暮色深处。他弯腰捡起陈留香遗落的蓝鸟书签,金属表面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像块即将融化的冰。葡萄架在风中摇晃,发出的声响混着远处的蝉鸣,渐渐淹没在愈加深沉的夜色里,唯有书签尾羽上的冷光,还在固执地闪烁。
她的嘴唇距离他滚烫的额头仅剩半寸,呼吸间裹挟的薄荷气息与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缠绕交织。陈留香的睫毛几乎要扫过连山泛红的皮肤,蓝鸟书签随着急促的呼吸在白大褂口袋里轻轻摇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狂风突然撕开暮色的帷幕,如同一头肆虐的猛兽,瞬间掀翻篱笆上的喷壶。
金属喷壶坠地的巨响如同惊雷炸响,惊得两人同时剧烈颤抖。陈留香本能地后退半步,却撞进连山下意识伸出的臂弯。呼啸的狂风中,成千上万的蒲公英种子挣脱花托的束缚,如同被释放的精灵,又似破碎的记忆残片,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它们钻进两人的发间、衣领,模糊了视线,也搅乱了心跳。
陈留香的瞳孔剧烈收缩,漫天飞舞的白色绒毛中,十四岁的连山在暴雨中狂奔的身影突然清晰浮现。那时的他攥着撕碎的志愿表,雨水顺着发梢不停地滴落,方敏举着摇曳的油灯,在泥泞的小路上跌跌撞撞地追赶。油灯昏黄的光晕里,方敏鬓角的白发与雨水交织,银锁在胸前晃动,发出细碎却揪心的声响。
“小山!别跑!”记忆里方敏带着哭腔的呼喊与耳边呼啸的风声重叠。陈留香感觉连山的手臂在她腰间骤然收紧,体温透过白大褂传来,烫得她眼眶发酸。视线一转,实验室里的场景又突兀地闯入脑海——VR眼镜蓝光闪烁,虚拟方敏的面容在数据流中逐渐像素化,那句“我知道你恨我”带着机械的冰冷,与此刻怀中真实的温度形成残酷的对比。
“留香……”连山的声音被风撕成碎片,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他看着陈留香在蒲公英风暴中失焦的眼神,知道她又陷入了记忆的漩涡。后颈的胎记突突跳动,仿佛要冲破皮肤的束缚。他想起方敏临终前的病房,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他掌心写下歪斜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