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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培养箱的警报声突然响起,尖锐的蜂鸣刺破凝滞的空气。陈留香却浑然不觉,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邮件附件"上。点开的瞬间,跳出二十张手绘食谱,每张图都标注着"给连山的第X道菜"。最后的鱼香肉丝图旁,方敏用红笔写着小小的备注:"记得放糖,他爱吃甜"。字迹比账本上的数字颤抖得更厉害,却依然工整得如同当年在油灯下教他写字时的模样。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来,在键盘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陈留香将脸埋进双手,指缝间漏出的呜咽声与培养箱的警报声交织。那些被岁月掩埋的细节突然破土而出:方敏记账时总爱把红笔咬在嘴里,方敏调试仪器时哼的《娘姐歌》,方敏偷偷往连山公文包里塞的胃药。原来所有未说出口的爱,都变成了代码里永恒循环的指令,在数字洪流中,固执地守护着最后的温度。

走廊顶灯在风雪中明灭不定,将陈留香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地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消毒水混着雪水的气息凝滞在空气里,她听见远处传来鞋底碾过融雪的沙沙声,每一下都像踩在她的心跳上。手指下意识地攥紧诊断单,纸张边缘被捏出尖锐的褶皱,仿佛要将“阿尔茨海默症早期”的字样都刻进掌心。

当连山的脚步声转过拐角,陈留香已经将诊断单死死压进白大褂内侧口袋。蓝鸟书签随着动作滑出口袋边缘,金属尾羽在冷光中划出半道银弧。她抬头的瞬间,正对上连山后颈微微泛红的胎记——那抹暗红在苍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像极了方敏账本里那些被红笔圈住的数字,醒目而刺目。

他的白大褂下摆还沾着细碎的雪粒,胸前那枚由银锁熔铸的胸针轻轻晃动,磨平的纹路在雪光中明明灭灭。陈留香看着那枚胸针,突然想起熔炉里翻涌的银水,想起方敏临终前病历本边缘未完成的蝴蝶速写。此刻那些凝固的金属纹路,恰似被时光揉碎又重塑的羁绊,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

“喝口姜茶。”连山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深夜未眠的沙哑。他递来的纸杯还冒着热气,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地面晕开深色的圆点。这场景太过熟悉,陈留香的瞳孔骤然收缩——二十年前的石屋灶台前,方敏熬汤时溅出的汤汁,也曾在青砖上留下同样的印记;十年前的实验室里,他打翻的咖啡渍,亦是这般蜿蜒。

她接过纸杯的瞬间,指尖触到连山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手术刀、翻账本留下的痕迹,和方敏掌心的纹路一样,藏着岁月的重量。姜茶的热气模糊了镜片,陈留香却清晰地看见胸针在连山衣襟上投下的阴影,那形状竟与方敏账本里被红笔圈住的数字轮廓重合,仿佛命运在此刻悄然勾连起过去与现在。

窗外的雪又大了起来,雪粒子砸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连山的白大褂下摆被穿堂风掀起,露出口袋里半截褪色的红绳——那是方敏系在银锁上的旧物。陈留香突然想起太平间里散落的蒲公英标本,想起那些被风卷走的绒毛,此刻它们或许正落在某座无名墓碑前,如同她们终将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手别冻着。”连山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伸手替她拢了拢散开的围巾,动作轻柔得如同方敏当年为他掖被角。蓝鸟书签的冷意擦过他的手腕,陈留香感觉口袋里的诊断单突然变得滚烫,那些被修改的字迹仿佛要冲破纸张,在这寂静的走廊里,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而杯中的姜茶还在冒着热气,水珠顺着杯壁不断滑落,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如同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在风雪交加的深夜里,漫漶成一片朦胧的雾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