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她余一雁在儿子、儿媳结婚旅游的大部分时间里,处于这个幽暗的储藏间,独自一人在现实与梦幻之中徘徊、挣扎。
缝衣人不堪憔悴已渐老,而朱韵椰好像永远停留在少妇的阶段,婷婷袅袅的身材,温润如绸的细腻肌肤,简洁的发式,夺人心魄地自由绽放着,不给余一雁一点自由幻想的空间。
余一雁多想像亲家母朱韵椰那样穿上任意一款婚纱,从容、婉约,像美丽的燕子一样行走在雀儿崖人们的记快里啊!
可是,缝衣人幻想虽然青葱,面容却已苍老,却已苍老啊!
“啊,传说天堂一日,人间一年!一晃我们出来十多天了,回去肯定会不习惯的。”直到徐泽如掐断了网络,收拾好笔记本等行李,拉着彤彤准备上车时,彤彤还是一副迷途不知返的迷盹样子,逗得徐泽如摇头不止,大笑不止,他将李行、彤彤塞进轿车,钻进驾驶座系上安全带,深深看了彤彤一眼说,彤彤,你找我,算是找对了!
彤彤一敝嘴,没你之前,我已洒脱地生活了二十六年啦。
跟记者、作家斗嘴,他没法不输!徐泽如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发动了车。
回到家,彤彤才觉得徐泽如的话千真万确:她找泽如,算是找对了!婆婆余一雁每天将家里家外,都收拾得干净利落,一天到晚只知道奉献、完全不知道索取,除了睡觉的时间,就是埋头做家务,不仅将宽大的复式楼收拾得纤尘不染,还将阳台、空中花园里的花养得朝气篷勃。
更难得的是,徐泽如有时对她讲话稍微大声、就连她本人都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婆婆会在她上楼回卧室前,起身拦住身后也要上楼的儿子说:“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对彤彤怎么能这样粗门大嗓地讲话?——以后绝对不许,彤彤多好的姑娘啊,嫁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
彤彤一愣,停住脚步回头看去。徐泽如正在愕然而又无奈地张开双手,对母亲解释着:“没有哇,没有!妈,你知道我们当警察的,基本上是清一色的男子汉,平时粗门大嗓惯了,不是针对彤彤的。”
“那也要改!”余一雁说着说着,就泪光莹莹,“想想你爸在你三岁时就因矿塌方压在井下,这些年来咱娘儿俩的衣食住行,你能上大学,你能有今天,没有史局长的支助、帮扶能行吗?你是人家的女婿,更是人家的儿子啊!懂不懂?你不能让人家史局长的掌上明珠受半点闲气或委屈,不然妈可不依!”
一丝小小的不悦掠过彤彤的心头,好像徐泽如对她的爱,不是源于她本人的魅力,而完全来自于父亲对他们孤儿寡母曾经的恩典!似乎他们的小家庭,不是因为爱情组成,而是因为报恩!——彤彤不会明白,婆婆如果不固执地充盈着这一观念,婆婆就会发疯。
彤彤缓慢地上了一层台阶,看清了婆婆不依不饶要儿子认错、下不为例的真诚表情,转念一想婆婆夸赞的是自己的父亲,如果她听到的是婆婆对父亲不恭不敬的闲言,那自己应该真正生气才对。
于是,彤彤笑颜如靥地重新折回身,为老公好言解脱。
可是婆婆对自己再好,彤彤也万万料不到她会将早餐搬到自己的卧室里来,一时愣了。
彤彤一愣神的当儿,余一雁已将早餐搁在电脑一旁的小桌上,从床上拿起一件苹果绿的风衣,走到空中花园,披在彤彤身上。
“快披上,当心着凉!”婆婆疼爱地说,“泽如上班去了,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可不是吗?尽管云海有着天然温室、热带果园、中国夏威夷的美誉,但矗立于十八层阳台上的“空中花园”之中,斜风裹挟着细雨一吹,史彤彤的身体早就凉丝丝地冻得发抖。
余一雁替彤彤穿好衣服,又说:“你不上班,怎么不多睡会儿?早餐早好了,为了让你多睡会儿,我一直温在锅里的。要是知道你早醒了,还在阳台上吹风,我就早点端来。”
“别,别,妈!”彤彤慌忙道,“以后早餐好了你就自己先吃,我肚子饿了要吃的时候,自己会下楼的。”史彤彤心想,婆婆真是太勤快了,她刚才是在婆婆做清洁的悉悉索索声中睁开双眼、和衣而起打开电脑的,也是在婆婆洗洗涮涮的流水声中看完更新的“局长日记”的,她思考着如何将这篇百字日记改编成一万字一章的长篇小说,而避开细琐的家务噪音,信步来到空中花园,放眼云海市的大街小巷,一任思绪没有任何障碍地在各地域间、各时空段、各种人物间自由穿越、徜徉……
余一雁黑瘦的脸庞定定地看着彤彤,大有彤彤不拿起碗筷痛痛快快吃早餐,自己就不会下楼似的:“过几天你回娘家,你爸妈看到女儿瘦了,会心疼的。”
“妈……”史彤彤本想对婆婆解释老爸老妈没有娇惯女儿的习惯,但想想一时半会,还是难得改变已在婆婆脑海中形成的印象,便依顺地回到房间,从洗手间擦了一把脸出来,看到余一雁正襟危坐在电脑前,窥视着飘浮在页面的“局长日记”。
“妈,可别关机,待会我还要通过网络寻找一些创作资料。”史彤彤坐到小桌前,看着圆盘里黄澄澄、香气四溢的比萨,叉起来,咬了一口,随即就是狼吞虎咽。丝毫也没注意到余一雁眼中的探究及担忧。
“妈,你怎么会做比萨?”史彤彤喝了一口鲜榨椰汁,“做得这么好吃,远超必胜客!”
余一雁摇摇头,笑了:“我从来没见过在蜜罐里长大的姑娘,这样好招待!面饼上放些蔬菜、水果,就是一顿……”
“你怎么有这么一手啊,妈?”
“嗨,我当年在雀儿崖矿区就是卖葱花大饼的啊,只不过是我先前做的大饼,肉馅是包在面粉里的,而现在的水果、蔬菜,却是撒在面粉外,微波炉里一烤,简单得很。”
史彤彤笑了:“妈,你真能干!”
“唉,再能干,也不能跟你妈比!”余一雁的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失落。每次微笑着出现在别人面前,她不知道要在储藏间花费多大的心力、多少的时间,将沮丧、妒忌之心锁在杂物间,才能从容面对日常的琐事。
“妈,我们现在难道不是住一屋檐下的一家人吗?”彤彤适时的打断,使余一雁变得愉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