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朱韵椰的口气愈是冷淡,心里的
冲突愈是剧烈。她之所以在彤彤读小学之前,就来云海市租房寄住,除了关于彤彤的学业、前途,更是想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把自己装得更像一个普通人。可是余一雁,像是个老谋深算的猎人,看似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话,却随时随地让她想起,余一雁这个女人,手里握着她的一张“王牌”,一张足可以让这个平静的家庭烈焰四起、瞬间成为粉齑。
余一雁说:“你就是比我强多了,雀儿崖矿区还没有开发之前,家
家户户都很穷,可成帮结对的伙伴,特别是章华熙那臭小子,隔三差五会塞给你一把豆子,一个水果……”
“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你倒是记性好!”
“那时候,我眼巴巴看着你,多羡慕你啊!回到家哭着闹着要我阿爸阿妈把我重生一次,生得像你一样漂亮……”
“是么?有这样的事情?我倒是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我当时哭闹得几乎要把父母逼上墙!”余一雁擦擦笑出来的眼泪,“矿区刚开发那一年,我和你一同初中毕业,你轻而易举地就可以被安排到矿区服务社当体面干净、人人羡慕的售货员,你却不干,继续读高中,然后是大学,再后来当了人敬人爱的老师,而我阿爸、阿妈求了无数的负责人,好话说了几大箩筐,只差点跟人家下跪了,最后才被分配到食堂……”
“是啊,提起来好像是有这档子事!唉,许多事情回想起来,好想做梦一样,转眼间我们都老了,只等看着儿女这本戏了!”
彤彤见母亲和婆婆一起回忆着,说笑着,打趣着,热闹成一团,她便趁机走进父母的房间,走向那台电脑。
彤彤的手指刚碰一下鼠标,才发觉电脑是开着的,再摇了一下鼠标,桌面上赫然浮显出云海社区3月20日、也就是半个多小时前更新的“局长日记”。很显然,在彤彤她们没有到来之前,朱韵椰一直在天涯社区闲逛,一直默默关注着“局长日记”的进展情况。
母亲,仅仅是关注这个街头巷尾的热门事件么?还是,更关注某一个人?
彤彤突然浑身一颤,跄然地坐在电脑桌前。
“……紫嫣又来骚扰,太讨厌了!幸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她,这样搞真的要出事的!不能再亲密她了,发信息批评她要注意在儿女面前的影响,不要疯子一样纠缠不休,她才偃旗息鼓。今后再不理她了……”彤彤手中的光标一遍遍落在这重点的几行字体上,突然感觉冷汗涔涔:很显然,紫嫣确实不年轻,也不漂亮,并且儿女都已成人!
那么,这个人是谁,是谁?!
彤彤脑际里,飘过“千里眼”郑正好曾“人肉收缩”出来的一张余一雁的照片,电光火花般的联想与分析,让她不寒而颤。照片,行行字体,在她潜意示里反复交替闪现,重叠……
彤彤扭过身,回过头,突然看到婆婆与母亲刚刚还在热烈攀谈的情景,此时却似北方的寒流一样冰冻着。
母亲虽然依旧在应付婆婆,但面若冰霜,她的整个人似乎被层层晶莹的冰片包裹着,那颗清高易感的心冰棍一样拄戳在躯体中,彤彤不懂,母亲除了会教训彤彤以外,对左邻右舍,对亲朋戚友从来都是一副亲和力颇强的慈爱容颜,她何以会常常在婆婆面前竖起她满身的刺?而且,她亮起她的刺,似乎并不是想伤害,而是为了自己的一种必要的保护!
否则,母亲不会还勉强自己给余一雁倒茶,不会将果盘淡然地推到余一雁跟前,母亲的隐忍,都是为了彤彤与徐泽如的儿女情长能白头偕老么?还是,她们作为长辈,对儿女隐瞒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瞧我这张乌鸦嘴,说着说着就走调,”余一雁将身体倾向韵椰,恭卑的脸上布满讨好的笑容,“我这张嘴,你又不是不清楚,有口无心的,别往心里去啊……”
母亲挂着冰霜的脸,流光溢彩得像一位施舍的公主;婆婆被动接受而讨好的黑瘦面孔,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奴才相。
母亲,婆婆,到底谁有当情人的潜质?这念头浮上脑际的同时,一丝丝罪恶感也如蚁般浸入彤彤的思维,理智提醒彤彤不应该这样来衡量母亲和婆婆。可是奇怪的念头一旦产生,紧接着不会冒出一连串的疑问:婆婆刚才到底说了什么,使屋里的气氛竟然翻转直下,到底是什么话能如此刺激母亲?
彤彤收回孤疑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蓦然忆起学校不远处,就是省政府机关,婆婆是在那间网吧里等人吗?是在那儿对一个有权有势的局长纠缠不休?
她的怀疑与发现,该不该告诉泽如?如何告诉?万一是自己神经过敏呢?婆婆,还有多少岁月可活?就算她曾经是一个局长的情人,也是过去时了,这样的调查还有必要进行下去吗?
彤彤苦恼地抱着头。
余一雁低眉顺眼地喝了一阵茶,吃了些茶点,抬眼看了看壁柜间那座金碧辉煌的观音铜像时钟,如赦大罪般站起来,拍拍手道:“不早了,该做午饭了,彤彤喜欢吃水果馅的比萨,家里有面粉吗?”
“你会做比萨那洋玩艺?”余一雁站起来,走进厨房,从壁橱里拿出小袋精致的雪白饺子专用粉,“看来你的手艺大有长进啊,只是时间来得及吗?”
“来得及的。彤彤说她今天的采访任务也完成了,晚点吃也没关系。”余一雁打开水龙头,净了双手,打开面袋往盆里倒舀面粉时,得多少面粉、多少水——她只有在厨房里,才流露出一副心有成竹的自信,“只是彤彤喜欢吃,我便留了些意,现在倒是越做越好吃了,待会儿你也尝尝。”
“既是这样,那我让彤彤给泽如打个电话,让他也赶过来一起吃。”韵椰的话,让余一雁为之一怔,停住了和面的手,足足盯了韵椰一分钟。
可韵椰已没事儿似的,华丽地转身去房间吩咐彤彤给徐泽如打电话,将厨房的天地留给了余一雁,任她和面,发面,洗水果,然后再碎成水果馅……
提到彤彤,提到徐泽如,提到她们各自的独生儿女,凝重的冷空气立即重新充盈着放松后的温馨。
妒忌,也是需要资本的,即使时光能倒退三十年,自己也还未必是她朱韵椰的对手。更何况,她现在已经老了,更何况,她们现在已是一家人,史家的一切财富,注定是儿子徐泽如和她未来的孙子的,何必还表现得像年轻时的尖刻、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