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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谋略藏草间

牢房的墙角,长出了株瘦弱的青蒿。茎秆细得像缝衣线,叶片蜷曲着,边缘还沾着块干硬的泥,想来是从气窗的缝隙里钻进来的种子,靠着墙根渗出的潮气,竟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扎了根。陆昀用碎瓷片小心地为它松土,瓷片边缘的弧度是他磨了三天才弄出来的,生怕锋利的棱角划伤那细嫩的根须 —— 这让他想起蓝卿在忘忧林种药时的样子,她总说 “草木有灵,你对它好,它才肯长”,那时她的指尖沾着泥土,眼尾的红痣在阳光下亮得像颗朱砂。

潘鹰正用炭笔在对面墙上画着江湖势力图,炭条是他用狱卒丢弃的火把芯削的,笔锋粗粝,却在 “鹰盟” 二字上透着股凌厉的气。

“鹰盟在江南的分舵,藏在药铺的后院,暗号是‘青蒿三钱,当归半两’。” 潘鹰的炭笔在 “药铺” 二字上重重一点,砖面被划出道深痕,像道没愈合的伤口。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父亲带着他在那家药铺避雨,掌柜的女儿抱着只受伤的鸽子,左臂的青蒿胎记在油灯下泛着淡青色,“她说这胎记是娘留的,等她嫁人了,就纹只鹰在旁边,说这样‘走到哪都有娘陪着’。”

“那姑娘后来嫁了个竹匠。” 潘鹰的炭笔继续移动,在 “药铺” 旁画了个小小的竹筐,“去年我派人去看过,她儿子都能打竹器了,左臂的胎记上,真纹了只小鹰。”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我爹总说‘仇恨会生根’,可我看啊,日子更会生根,生着生着,就把那些苦根给挤走了。”

陆昀将青蒿往阳光能照到的地方挪了挪,叶片在微风里轻轻颤动,像在点头。他望着墙上的势力图,忽然发现潘鹰画的药铺位置,与苏夫人竹笔里藏的纸条标注的一模一样。原来苏夫人、晚晴、药铺掌柜、潘鹰…… 这些看似散落的珠子,早被一根无形的线串在了一起,而这根线,或许就是二十年前那场冤案里,尚未熄灭的正义之火。

炭笔忽然在图上的 “蓝府” 二字周围画了个圈。潘鹰的指尖点在圈中心:“蓝侍郎最近在江南收了三家当铺,明着放贷,实则在私藏兵器。”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那药铺掌柜的儿子,前几日去当铺当竹器,看见后院堆着的刀枪,枪杆上都刻着‘蓝’字。”

陆昀的指尖猛地攥紧了碎瓷片,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外祖父书房里的账册,每页都记着 “江南某当铺收利银若干”,那时只当是寻常生意,如今想来,竟是在为谋反囤粮备械。青蒿的根须忽然缠上了他的指尖,像在提醒什么,他忽然明白 —— 潘鹰传授的不仅是江湖谋略,更是让他看清家族的真相,看清自己该走的路。

潘鹰将炭笔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等出去了,你去趟江南。” 他望着那株青蒿,忽然伸手摘了片叶子,碾碎在掌心,“就说‘青蒿老了,该收了’,他们自会明白。” 青蒿的清苦气在牢房里弥漫开来,混着炭灰的烟火气,竟有种奇异的安宁,像风雨过后,忘忧林里的草木清香。

陆昀的手猛地一顿,碎瓷片差点划破青蒿的根须。他想起晚晴左臂的青竹胎记,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兰草玉佩,忽然明白这世间的缘分,竟像张细密的网,将看似无关的人紧紧缠在一起。“蓝侍郎的亲信,常去那家药铺买‘安神汤’。”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刚学会的内力,竟有了几分沉稳,“我父亲的卷宗里记着,那汤里加了一味‘忘忧草’,实则是让人失忆的毒药。”

潘鹰的炭笔停在半空,炭灰簌簌落在地上。他望着陆昀眼中的光,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 那时父亲告诉他 “仇恨要藏在心里,像鹰藏起利爪”,可他却总忍不住亮出锋芒,结果让更多人卷入了复仇的漩涡。“你比我稳。” 潘鹰的声音软了些,“像你怀里的青竹玉,碎了也带着韧劲。”

午后放风时,潘鹰故意引着狱卒来到操场角落。那里的老槐树下,埋着他昨夜用内力震松的石板。“这树的年轮里,藏着三任牢头的秘密。” 他用脚踢了踢石板,“最底下那任,收了蓝家的银子,害死了七个知道地契真相的百姓。” 他的目光扫过陆昀紧握的拳头,忽然按住他的肩膀,“记住,愤怒是最没用的武器,像烧尽的青蒿,只剩灰烬。”

陆昀望着老槐树的树洞,那里住着只瘸腿的鸽子 —— 是他前几日用青蒿叶救下的,翅膀被狱卒的石子打伤。他忽然想起蓝卿养的那只信鸽,总爱在竹棚上打盹,脚环上刻着个小小的 “昀” 字。“苏阁主说,三日后会有场暴雨。”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那时守卫会去避雨,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潘鹰从怀里摸出块生锈的铁牌,上面刻着只展翅的鹰。“这是鹰盟的信物,持它可调动江南的所有分舵。” 他将铁牌塞进陆昀的靴筒,指尖触到少年脚踝的旧伤 —— 那是被蓝家恶仆用铁棍打的,“当年我爹就是用这牌子,召集了三百义士,却在最后关头放弃了复仇。”

“为什么?” 陆昀的指尖抚过铁牌上的鹰纹,锈迹蹭在指腹上,像层粗糙的痂。

“因为他看见蓝侍郎的女儿在喂流浪猫。” 潘鹰望着气窗的流云,声音轻得像叹息,“那女孩穿着青布裙,手里的饼掰了一半给猫,像极了我早夭的妹妹。” 他忽然笑了,“仇恨这东西,就像牢里的霉斑,你越盯着它,它长得越疯,不如种点青蒿,让绿意盖过那些肮脏。”

陆昀将铁牌贴在胸口,能闻到铁锈与自己汗味混合的气息,竟有种奇异的安心。他想起蓝卿绣帕上的青蒿,想起母亲药箱里的《本草》,忽然懂得潘鹰传授的不仅是谋略,更是种选择 —— 在仇恨与宽恕之间,在毁灭与重生之间,选择那条更难走,却更有希望的路。

深夜的牢里,潘鹰教陆昀辨认各种毒药。当说到 “曼陀罗” 时,他忽然用竹刀在地上刻了朵花:“这花的种子,混在青蒿里很难辨认,就像人心,藏在表象之下。” 陆昀的指尖划过花瓣的刻痕,忽然想起外祖父药箱里的曼陀罗籽,原来那些看似关切的汤药里,早就藏着致命的毒。

气窗的月光又开始流转,照在墙上的江湖图与地上的药草图上,竟分不清哪是刀光剑影,哪是草木温情。陆昀望着潘鹰鬓边的白发与自己额角的冷汗,忽然明白 “自强” 二字的真意 —— 不仅是练就一身武艺,更是拥有辨别是非的眼睛,坚守本心的勇气,在这浮沉乱世里,既做得了锋利的剑,也当得了温润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