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铃音引敌

沈砚之的皮鞋踩在法租界的碎石路上,发出“咔嗒”的轻响,像秒针在倒计时。西装内袋里的布防图被他卷成细筒,外面裹着层油纸,边角却仍硌得胸口发疼——这是老周从水路递过来的,交接时他看见绸缎卷里露出半片银线绣的菱叶,知道是苏菱月的手笔,心头猛地一紧。

“沈先生留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烟草和劣质香水的混合气味。

沈砚之的脚步没停,眼角的余光瞥见三个黑衣特务正从巷口的阴影里走出来,为首的那人嘴角有颗痣,是76号的“痣爷”,专盯洋行里“形迹可疑”的中国人。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紫檀木铃,那是苏菱月送的“护”字铃,此刻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潮,铃身的缠枝纹硌着掌纹,像道提醒的符咒。

他拐进条堆满垃圾桶的窄巷,皮鞋踢到个空罐头,“哐当”声在寂静的巷子里炸开。特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痣爷”的笑骂声混着枪套摩擦的声响,像条吐着信子的蛇:“沈先生跑什么?不过是想问你借本账册看看……”

沈砚之知道他们要找的不是账册。今早洋行的日本课长突然失踪,八成是组织按布防图的情报动了手,特务们正抓替罪羊。他加快脚步,前面的巷子口亮着盏昏黄的路灯,灯下站着个穿浅蓝布衫的身影,手里提着个竹篮,篮沿露出半截紫檀木柄——是苏菱月,她怎么会在这里?

“沈先生,你的桂花糕忘拿了。”苏菱月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追来的特务听见。她把竹篮往他怀里一塞,指尖在他手背上飞快地划了个“西”字,同时故意把篮里的木柄往他手心按了按——那是把削木刀,柄上缠着红绳,与他的木铃绳一模一样。

沈砚之的心跳漏了一拍。竹篮底层垫着块厚布,摸上去软软的,是她绣了一半的“江堤夜泊图”,芦苇的针脚里藏着张字条:“往西跑,我引开他们”。他刚要开口,就见苏菱月突然抓起他口袋里的紫檀木铃,转身往相反方向的巷子跑,银铃般的声音在夜空中散开:“抓我呀!我知道账册藏在哪儿!”

“那丫头片子!”“痣爷”的脚步声顿了顿,显然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诱饵”。他挥了挥手,“去两个跟住她,剩下的跟我追!”

沈砚之看着苏菱月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浅蓝布衫像片被风卷走的菱叶。竹篮里的削木刀硌着他的肋骨,提醒他此刻不能回头。他攥紧布防图,往西边的码头狂奔,身后的脚步声果然少了些,只剩下“痣爷”和另一个特务的喘气声。

苏菱月抱着紫檀木铃,专挑岔路多的巷子跑。她知道这些巷子像张迷宫似的网,是小时候跟着父亲送绸缎时踩熟的。木铃被她攥得发烫,铃身的“护”字刻痕里积着汗,她忽然停在座废弃的石拱桥下,猛地将木铃往桥洞深处扔去——

“叮铃——”

沉郁的铃音在空旷的桥洞里回荡,像颗石子投进静水,激起层层涟漪。追来的两个特务果然被吸引,举着手电往桥洞深处照:“在那儿!搜!”光柱在黑暗里乱晃,照亮了桥壁上斑驳的“抗战必胜”涂鸦,那是去年学生们偷偷画的。

苏菱月趁机拐进桥底的排水口,里面又黑又臭,她猫着腰往前爬,布衫被铁丝勾破了个洞,胳膊肘蹭在碎石上,火辣辣地疼。但她不敢停,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混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铃音——那声音像沈砚之在江堤上说的“护着你”,此刻正替她挡着身后的危险。

沈砚之冲进码头的货仓时,布防图的油纸已经被汗水浸透,边角的墨迹晕开,在西装内衬上留下片紫黑色的痕,像朵开败的菱花。老周正等在艘挂着“南洋货”招牌的货轮旁,看见他来,压低声音:“快上船,特务的巡逻队五分钟后到。”

“苏小姐还在里面!”沈砚之的目光往货仓外瞟,心里像被削木刀剜着疼,“我得去接她!”

“她早有安排。”老周拽着他往跳板上走,指了指远处的石拱桥,那里的铃音不知何时停了,“她让我转告你,‘木铃会自己回来’。”

货轮鸣笛启航时,沈砚之扒着栏杆往后看。码头的灯光在江面上碎成金点,石拱桥的方向忽然又传来声极轻的铃音,“叮”的一声,像颗落进心湖的星子。他知道那是苏菱月在报平安,也知道那铃音里藏着没说出口的话——就像这紫檀木铃,不用响得惊天动地,只要懂的人听见,就够了。

苏菱月从排水口爬出来时,天边已经泛白。布衫上沾满污泥,胳膊肘的伤口渗着血,却死死攥着块从桥洞捡回来的木铃碎片——是铃身刻着“护”字的那部分,虽然碎了,金星紫檀的纹路依旧清晰,像道没断的筋骨。

她沿着江堤慢慢走,黄浦江的潮气扑在脸上,带着熟悉的鱼腥味。远处传来货轮的汽笛声,悠长而安稳,她知道沈砚之已经安全了,布防图会送到该去的地方,那些藏在木铃和绣针里的勇气,终究没被辜负。

回到紫菱阁时,春桃正拿着块新的紫檀木坯在刻刀下打磨,看见她满身狼狈,手里的木坯“啪”地掉在地上:“小姐,您这是……”

苏菱月捡起木坯,指尖抚过光滑的表面,忽然笑了:“没事,摔了跤。”她把那半块“护”字碎片掏出来,放在木坯旁,“帮我找些鱼鳔胶来,这铃……还能修好。”

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碎片和木坯上,金星紫檀的纹路在光线下连成一片,像条正在重新生长的河。苏菱月拿起刻刀,在木坯上轻轻划了道痕,准备补刻“护”字的另一半——她知道,只要这字还在,铃音就不会真的消失,就像那些藏在乱世里的牵挂,就算碎了,也能拼回原来的模样。

远处的黄浦江上汽笛又响了,这次带着些轻快的调子。苏菱月的刻刀在木坯上落下第一笔,铃身的缠枝纹开始重新蔓延,缠绕着那半块碎片,像在说: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把它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