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雨水的雨丝裹着雪粒,在呼伦贝尔草原织成张灰蒙蒙的网,把山坳里的石刻群罩得朦朦胧胧,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叶紫苏蹲在块青灰色岩石旁,手里攥着半截粉笔,是从知青点废弃的黑板上敲的,正往秦山河的笔记本上拓印刻痕,粉灰沾在蓝布褂子上,像落了层霜。
秦山河的蓝布褂子早被雨水浸透,贴在背上像片冰凉的云。他往叶紫苏身边挪了挪,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斜飘的雨丝,像在八号院替她挡住楚红军的火气时那样。“这道刻痕像蒙古文的‘ᠬᠣᠶᠠᠷ’(家),”他的手指在岩石上划着,指尖的茧子被石面磨得发亮,“老巴特尔说,古时候牧民把家刻在石头上,走到哪都能看见。”
叶紫苏往笔记本上吹了吹,粉笔灰在雨雾里打着旋,像群跳舞的精灵。她往秦山河手里塞了块烤土豆,是用保温饭盒带来的,还带着点余温,“王干事刚才往山坳这边瞅了,楚大哥正拖着他说话呢。”铁皮青蛙在饭盒底“呱呱”跳了两声,是楚红岭塞的,说“有人来就让青蛙给你们报信”。
秦山河的土豆往叶紫苏嘴里塞了塞,雨珠落在姑娘的睫毛上,像挂了层碎银。“你也吃,”他往岩石上的刻痕哈了口气,用袖口擦出块亮面,“这组图案像勒勒车,你看这轮子的纹路,跟老其其格家的一模一样。”他想起小时候在八号院的煤棚后,楚红岭用粉笔画的布老虎,也是这样认真的笔触。
雨突然变大,砸在岩石上“噼啪”响,像在八号院的玻璃上打鼓。叶紫苏把笔记本往怀里揣了揣,蓝布封面上的狼毒花被雨水洇得发暗,像朵垂头的花。“咱去那边的山洞躲躲,”她往山坳深处指了指,洞口的芨芨草被风吹得弯了腰,“老巴特尔说那是天然的仓库,能藏东西。”
山洞里的潮气混着泥土味漫开来,像团陈年的雾。秦山河往石壁上靠了靠,冰凉的石面吸走了身上的热气,他却笑得像个孩子:“你看这洞壁上的烟熏痕,以前准有人住过。”他往叶紫苏手里塞了块红糖,是傅和平托供销社换的,“泡水喝,别冻感冒了,像上次在勒勒车旁教孩子认字时那样。”
叶紫苏的红糖往秦山河嘴里喂了喂,甜味混着雨气漫开来,像颗化在心里的糖。她往洞壁上摸了摸,烟熏痕的深浅让她想起楚红岭用铅笔描红时的用力,“这些痕迹也是种刻痕,”她的声音比雨丝还轻,“就像咱在八号院的墙上画的身高线,一年年长,一年年变。”
洞外传来楚红军的吆喝声,他背着捆芨芨草站在雨里,军绿色的身影像株倔强的白杨树。“王干事被我哄走了,”他往洞里扔了件军大衣,落在两人中间,带着股淡淡的烧酒味,“老其其格让你们去她家喝奶茶,说有东西给你们看。”蒙古刀在腰间晃了晃,鞘上的银饰在雨里闪得像颗星。
老其其格的蒙古包暖得像个蒸笼,铜炉里的牛粪火“噼啪”响,映着毡壁上的老照片,是她年轻时和丈夫的合影,男人的腰间别着把弯刀,刀柄上的花纹和岩石上的刻痕很像。“这是我阿爸留下的,”老人往秦山河手里塞了块铜饰,上面的图案和石刻如出一辙,“他说这是草原的魂,不能丢。”
叶紫苏往铜饰上哈了口气,用袖口擦出块亮面,图案在油灯下活了过来,像辆奔跑的勒勒车。“秦大哥你看,”她往笔记本上画了画,铜饰的图案和岩石上的刻痕能拼在一起,“这是套完整的故事,讲的是牧民迁徙的路。”她的手指在图案上划着,像在沿着古老的路线行走。
楚红军往火塘里添了块干牛粪,火苗“腾”地窜起来,映着三人脸上的笑意,像朵盛开的花。他往秦山河手里塞了个铁皮盒,是楚红岭用的饼干盒,里面装着从山坳捡的石片,每块都带着刻痕,“我趁王干事不注意,捡了这些,比你的笔记本结实。”
夜深时,雨停了,草原的星星在云缝里露出来,密得能数清。秦山河和叶紫苏坐在勒勒车上,楚红军赶着马,三人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老长,像三条并行的路。“老其其格说,这些刻痕会指引迷路的人,”叶紫苏的头往秦山河肩上靠了靠,“就像八号院的老槐树,总能让人找着家。”
秦山河往叶紫苏手里塞了片狼毒花,是从山坳采的,刚开了点花苞,“等这些花开了,咱的研究也能有眉目了。”他想起小时候在八号院的公用水龙头旁,叶紫苏帮他洗被墨水弄脏的手,也是这样安静的夜晚,“到时候咱把这些刻痕画成图,带回北京,贴在煤棚的墙上。”
许多年后,秦山河在整理旧物时,从《八旗通志》里翻出那本笔记本,粉笔拓印的刻痕早已褪色,却依然能看出叶紫苏描的彩线。他突然想起1970年雨水的草原,山洞里的红糖香,老其其格的铜饰,还有勒勒车上的月光——原来有些热爱,就像这些刻在石头上的印记,就算历经风雨,也能在时光里愈发清晰,成为生命里最珍贵的宝藏。
而那些带着刻痕的石片,楚红军后来一直收着,从草原到北京,从军装的口袋到退休后的书房。他晚年给秦山河的孙子讲草原故事时,总会拿出这些石片,说:“这些是草原写给咱的信,你爷爷和奶奶一起读了一辈子。”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石片上,刻痕的影子在墙上晃得像辆勒勒车,正沿着时光的路慢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