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黑,张文谦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他的背上渗着血,粗布短打被鞭子抽得破烂不堪。他从床底下摸出一个酒坛,倒了两碗劣质烧酒,递给关汉卿一碗:“喝吧,暖暖身子。”
关汉卿接过酒碗,喝了一口,只觉得喉咙里又辣又苦,像吞了一把火。
“我儿若还活着,和你一般大。” 张文谦喝着酒,眼泪突然流了下来,“我以前也盼着他能读书考功名,可现在,我宁可他当农夫,也不让他读书!读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让人欺负,让人打骂!”
关汉卿看着张文谦痛哭的模样,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拿起桌上的纸笔,借着油灯的光,写下了几句话:“不读书最高,不识字最好,不晓事倒有人夸俏。” 写完后,他盯着纸上的字,突然觉得心里堵了很久的东西,一下子泄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关汉卿就背着书箱离开了张文谦家。他没有告别,也没有回头 —— 他知道,那个一心想靠儒术济世的关汉卿,已经死在了昨晚的大都寒夜里。
他走到大都城郊的一个土坡上,望着远处蒙古贵族的帐房,从怀里摸出那枚金朝儒户印。铜印冰凉,上面的 “儒户关氏” 四个字还清晰可见,可此刻在他眼里,却像一个笑话。他用力把铜印扔到草丛里,看着它滚进深深的草堆,再也看不见。
“这儒冠,我不戴了!” 关汉卿对着远方大喊,声音里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与决绝。风吹过土坡,带着一丝寒意,可他却觉得心里无比轻松 —— 儒冠之梦碎了,可或许,一条新的路,正在他脚下慢慢展开。
从大都往祁州走的路,关汉卿走得比来时更沉。书箱里的《论语》《史记》被他悄悄留在了张文谦家的桌角 —— 那些曾被他视为 “济世良方” 的典籍,如今只让他觉得沉重。他换上了一身粗布短打,是在汉人坊的旧货摊上花两个铜板买的,领口磨得发亮,却比青布直裰更自在。书箱里如今装着的,是他从大都书坊抄来的几本 “话本”,有《三国志平话》的残篇,还有几段没头没尾的民间故事,纸页被他小心地折好,藏在最底层。
银子早就花光了,他只能靠给路边的驿站、茶馆抄书换干粮。有时抄一页信能换半个胡饼,有时给掌柜抄账本,能讨一碗热粥。走了七八天,到河间府境内时,天突然变了脸,乌云像被打翻的墨汁,转眼就压得很低,豆大的雨点 “噼里啪啦” 砸下来,砸在土路上溅起泥花。关汉卿赶紧往路边跑,远远看见一座破庙的轮廓,便抱着书箱冲了过去。
庙门早已朽坏,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庙里的神像也只剩下半截身子,被蛛网裹着。他刚找了个能避雨的角落坐下,就听见庙外传来一阵锣鼓声,还夹杂着隐约的唱词,穿透雨幕,钻进耳朵里。
“奇怪,这么大的雨,怎么会有人唱戏?” 关汉卿心里犯嘀咕,忍不住撑起书箱当伞,走到庙门口探头往外看。
只见庙前的空地上,用几块木板搭了个简易的戏台,一群人穿着破旧的戏服,正冒着雨排练。戏服的颜色早已褪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有的裙摆破了个大洞,有的水袖缺了一角,却被洗得干干净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汉子站在戏台中央,满脸皱纹,眼角的纹路里还沾着雨珠,可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藏着两团火。他穿着件绣着龙纹的黄色戏袍,虽已磨损,却依旧透着股威严,正开口唱着:“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力量,穿透雨帘,落在泥泞的土地上。
戏台底下,只有几个避雨的农夫,缩着脖子站在屋檐下,却看得入神。关汉卿也看呆了,忘了手里的书箱还在滴水 ——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没有华丽的戏台,没有精致的戏服,甚至连观众都寥寥无几,可这些人却唱得那么认真,仿佛眼前不是泥泞的空地,而是金碧辉煌的皇宫。
“班主,歇会儿吧,这雨太大了,再唱嗓子该哑了!” 一个穿蓝色戏服的年轻姑娘跑上台,递过一块粗布帕子,对着那汉子说。
汉子点点头,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目光扫过台下,正好落在关汉卿身上。他愣了愣,随即笑着挥了挥手:“这位小哥,也是来避雨的?不如进来歇歇!”
关汉卿犹豫了一下,抱着书箱走了过去。汉子自我介绍道:“我叫刘耍和,是这‘玉京班’的班主。我们是个流浪班子,走哪儿演哪儿,今日路过这儿,想着趁雨小排排戏,没想到雨越下越大。”
关汉卿刚想开口,就看见几个演员围了过来,脸上带着愁容。“班主,这《汉高祖还乡》的唱词太‘文气’了,刚才那几个农夫都说听不懂,咱们演了三天,总共才赚了两个铜板,再这么下去,连干粮都买不起了。” 一个瘦高个的演员皱着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