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凡他娘这才把孩子放到炕上说: 成了 ,成啦! 他婶子 , 十两 八两银子咱不在乎 ,能救孩子一条小命 ,也是本夫人做善事了。看 看 ,这一身绸缎行头毁了 ,这可不是十两八两银子能置办了的 ,算 我倒霉 ,摊上你这么个好邻居。
铁匠陈两口子知道这个邻居刀子嘴豆腐心 ,说话不中听 ,但办 事却从不含糊。这可怎么是好 ,怎么好啊 ,小明海他娘不知所措地 望着对方 ,想不出半点儿辙来。儿子啊 ,你真是不省心 ,捡回来你 这条小命就想让娘亲倾家荡产啊。俗话说 ,一任清知府 , 十万雪花 银 ,人家送的绸缎行头指定金贵 , 咱就是砸锅卖铁 ,再搭上这两间 遮风不挡雨的破房子也赔不起。
庄凡他娘望着尴尬的铁匠陈夫妇说: 算啦 ,算啦 , 只要孩子好 好的比什么都强 ,赶紧给孩子弄点儿吃的 ,稀溜的 ,别吃干粮 ,慢 慢恢复不能着急 ,走啦。转身走出陈家。
过后 ,铁匠陈和妻子唠叨 ,这到底是咋回事呢 , 为啥吃了老郎 中两服药孩子就差点儿没了命? 得找他问问 ,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 地算了。还有 ,庄凡他娘这是一副啥药? 这么管用 ,连她自己也说 不明白 ,铁匠陈百思不得其解。 以至于后来 ,每每陈明海想起这件 事情 ,便心有余悸 ,发誓不让孩子干打铁这门手艺 ,尽管是祖传的。
让下一代人开药铺做郎中治病救人 ,然而 ,他却没能看到这一幕。
不知何故 ,虽然小明海喷了庄凡他娘一身难闻的药汤子 ,她不 但没有反感 ,反而更加喜欢这个敢在她面前 , 吐她一身污秽的娃 儿了。
光绪六年 (1880) 夏天的一个傍晚 ,铁匠陈家来了一位不速之 客。一位身材魁梧的壮年汉子慕名而来 ,请铁匠陈打造一把单刀。 有买卖找上门他求之不得 ,俗话说 ,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银子过不 去。让铁匠陈没想到的是 ,就是这个壮年汉子和一把钢刀 ,彻底改 变了儿子陈明海的命运。这是后话。
这位四十来岁的壮年汉子 ,是庄凡他娘给儿子请来的武术教师, 中原客高桐。 因为 ,庄凡从小体质差 ,瘦小枯干的身上没几两肉, 这是他娘的原话。长到十几岁时还比同龄孩子矮半头 ,走南闯北的 老夫人 ,忙给孩子请教师爷来强身健体。这位武术教师是知县夫人 推荐的 , 曾经教授县太爷的公子武功。此人出自武林八极门派 ,刀 枪剑戟 、棍棒锤叉样样精通 ,尤其是看家本领八极拳 , 打得出神 入化。
铁匠陈的手艺 , 十里八乡远近闻名 , 既打铁铺也打行炉 ,把祖 传的手艺发挥到了极致 ,他的手艺是不外传的 ,一代一代地传给自 家人。在他眼里打铁很简单 ,是人都能干 ,但想打好铁 ,却不是什 么人都能做到的。这取料 、打胚 、下钢 、成形 、打磨 、淬火等工序, 每个步骤都有诀窍。特别是掌握火候 ,那更是关键中的关键 ,火候 不到打出来的东西太软 ,过了火候 ,成品容易脆断。为啥有的刀卷 了刃 ,有的一碰就崩口子或折断 ,这就是学问 ,就是门道 , 吃得就 是这个。
铁匠陈听罢对方的来意 ,说 ,保你单刀砍断三枚铜子不卷刃不 崩 口 ,吹毛断发那咱不敢说。
中原客高桐很爽快 ,成交 ,砍价。
铁匠陈把拇指和食指分开 ,往前一举 ,这个数怎样? 没多要。 高桐伸出大拇指 ,这个数 ,满意吧?
这还是铁匠陈出道以来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不砍价还涨价, 忙回答 ,满意 、满意。闲聊中 ,铁匠陈终于摸清对方来此地的目的, 便提出一个自认为是过分的请求 ,但中原客高桐欣然答应下来 ,两 好合一好 ,真是都好。这就是铁匠陈想把儿子也送到高桐门下习武, 小明海从十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之后 ,体质一直没有恢复起来 , 面 黄肌瘦。当娘的说是养分跟不上 , 当爹的说是缺少锻炼。现在终于 来了机会 ,他怎么能不抓住。
庄凡家境殷实 ,爹爹常年在外做买卖 ,他娘曾是章丘大户人家 的千金。庄凡边练习武功 ,每月还得抽时间去几十里外的章丘城内 秀江书院读书。秀江书院和阳丘书院 、中麓书院并称章丘三大书院。 在书院任教的都是社会名流学者 ,如被称为一门双进士的刘家麟、 刘家龙兄弟。( 光绪二十九年 ,绣江书院改为章丘县官立高级小学 堂 ,为章丘第一所新式学堂。)
庄凡去书院 ,有两次是陈明海陪着去的 ,也是得到庄凡母亲许 可的。但陈明海的母亲却很不高兴 , 又无法阻止 , 只能唉声叹气。 铁匠陈也虎着脸蛋没好模样。在他看来 ,孩子一旦把心跑散 ,再想 收回来就难了。怎奈是庄凡上门给儿子求情 ,不能不给人家少爷 面子。
陈明海从书院回来之后 ,立马变了个人 ,经常自个在一旁出神, 那个曾经开朗活泼的少年郎 ,变得少言寡语起来。终于有一天他和 爹娘摊牌 ,也想去书院读书。话一出口吓了爹娘一跳 ,娘亲从炕沿 上跳下来 ,老爹是蹲在地上的 ,也跳起来。一顿臭骂把儿子闷了回 去 ,不知天高地厚 , 吃饭穿衣量家当 ,你有那个命吗 ,人家学堂收 你这个穷打铁的吗 ,嘛人嘛命 ,你的命就是打铁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