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陈明海怎么努力去做 ，铁匠陈总是不满意 ， 总能提出这样 或那样的问题。尽管儿子心里不高兴 ，但却总是按照爹的意思去做， 有时娘亲都感到丈夫太为难孩子。

光绪十二年 (1886) 的冬天 ， 陈明海和长他三岁的姑娘陈月红 结婚。这年陈明海二十一岁。结婚那天傍晚 ，庄凡从天津卫赶回家 中 ，得知陈明海大婚 ，忙来到陈家祝贺并送上一份厚礼。他是陈家 所有客人中最金贵的富家少爷 ，又是陈明海的好朋友 ，二人坐在新 房里 ，边吃边喝 ，畅谈各自所遇到的事情 ，全没把新娘子当回事儿。 不过 ，陈月红也没把自个当外人 ，忙忙活活挺勤快 ，尽管是第一天 来到婆家。

送走客人们 ，铁匠陈夫妇才坐下来 ， 总算又完成了一个心事。 陈月红还在收拾碗筷忙碌着。陈明海和庄凡正喝得说得尽兴。

是该变变了。庄凡端起酒杯往前一举 ，然后喝下去。苛捐杂税 沉重 ，贪官污吏横行 ，享受的是少数人 ，受罪的是广大民众。今年， 朝廷又签署了几个丧权辱国的协定 ，听说了吧？

陈明海摇头： 一天不支炉子 ，分文进项都没有 ，肠子闲半截， 哪有耳朵去听这些。

打铁怎样？也是朝廷臣民 ，炎黄的子孙 ，朝廷的事也是子民的 事 ，位卑未敢忘忧国。庄凡不甘做顺民 ，继续说道： 朝廷签订了中 法 《停战条件》、中 日 《天津条约》，还有 《中法新约》 等 ，真是弱 国无外交。

陈明海似乎明白了什么： 什么这协定那条约的 ，朝廷再出个岳 鹏举 、杨六郎就好了 ，打他个乌眼青 ，屁滚尿流 ，看他谁还敢欺负 咱们。你说也奇了怪啦 ， 咱们这么大个国家 ， 为何怕那些小国家， 这到底是啥道理？

奸臣当道 ， 昏君无能 ，就是再出几个岳飞 、杨延昭 ， 照样还会 有李陵碑 、风波亭。道理很简单 ，就是咱们贫穷落后。听说没？ 左 宗棠死了。

陈明海还是摇摇头 ，这家伙不就是那个镇压太平军的刽子手吗。

不知何时 ，陈月红已站在房间内 ，看一眼新婚丈夫 ，说 ：小声 点儿 ，隔墙有耳 ，人家可是朝廷命官 ，死了也犯忌讳。

庄凡一撇嘴：左宗棠就是靠镇压太平军起的家 ，屠杀有功 ，才 被朝廷升任闽浙总督。盘点他的一生 ，若说还干了点儿人事的话， 就是收复了新疆 ，历史自有评说。

今后有何打算？庄凡端起酒杯。

能有啥打算 ，打铁呗 ， 咱就这受累的命 ，天天得挣命 ，一家老 小都得靠这个。

明海 ，我看你还是出去走走吧 ，外面的世界和咱这不一样。 咱 村不是也有一些人打跑铁吗 ，不用下江南 ，在江北一带转转就行。

陈明海沉思一下： 打跑铁眼下恐怕不行 ，爹娘年岁大了 ，这不 又添了人口 ， 以后还得添人丁。

陈月红脸红了：说啥呢 ，八字两撇都没哩 ，竟想美事。

庄凡乐了：谁不想美事 ，竟想倒霉事不窝囊死吗。 明海 ，我以 后可能很少回来了 ，去京城 ，去天津卫 ，如果有事让俺娘给捎个信 儿 ， 咱哥俩没外人 ，能帮上的我绝不推辞。

谢谢庄少爷 ，有你这句话 ，我这心里就热乎乎的 ，说不定啥时 我也能走到天子脚下 ， 咱也看看紫禁城啥模样。

陈月红也乐了： 看看 ，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紫禁城大门口支火 炉子 ，俺看你是老虎嘴里抢食 ，不是找饭碗是找麻烦。你还是消停 消停吧 ，走街串巷挣得少点儿 ，但没性命之忧。

陈明海不服气： 紫禁城咋的？ 咱祖师爷是太上老君 ，你说 ，他 老人家能不能进紫禁城？

陈月红见丈夫脸红脖子粗 ，忙说： 能进 、能进 ，进去也是挂在 墙上（ 壁画）。

庄凡转移话题： 弟妹 ，看你这身板有把子力气 ，不跟着明海打 铁屈才了 ， 咱庄上还真没你这么壮实的姑娘。

打铁？屈才？ 陈月红獗嘴道： 没听过那首歌谣吗： 有女不嫁打 铁郎 ，成年累月守空房 ，正月初三打跑铁 ， 出门带的狗干粮 ， 临走 缺少盘缠钱 ，跪了二叔求大娘 ，走了一载无音讯 ，愁得青丝挂寒霜， 离家两岁不捎钱 ，家中老少炊断粮 ， 出走三载无踪影 ，料定尸骨埋 他乡 … …

陈明海一摆手：行啦 、行啦 ， 唠叨些啥呀 ，大喜庆天。

陈月红唉声叹气： 人生三样苦： 撑船 、打铁 、磨豆腐。反正有 了娃俺不让他打铁。

陈明海质问：你想让他干啥？读书做官？那不是做官是做梦。

俺让孩子开药铺学郎中 ，风不着雨不着 ，还能治病救人 ，这行 当啥时也少不了 ， 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 ，你说是不庄少爷？ 她 把头转向庄凡。

庄凡不忍心扫对方的兴： 弟妹说得也是 ，等侄女侄子落地后我再来喝喜酒。

送走庄少爷 ，这一夜 ，二人没睡好 ， 啥也没干 ，一直唠叨到天 明 ，陈明海说 ，等有了儿子咱就来个老少炉 ，（ 丈夫掌钳 ，妻子拉 火 ，儿子抡锤）。陈月红说 ，有了儿子就去跟庄凡学做生意 ，赚了钱 再开个药铺。分歧中有统一 ，高兴中夹杂着忧愁 ，说是憧憬未来也 好 ，立足眼下也罢 ，总之 ，把以后的小日子梳理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