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海人还在门里 ，声音已经传到门外 ，他知道这个时候 ， 只 有庄凡会来 ，别无他人：庄少爷 ，快请进。

庄凡走进门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把一大包东西放桌上： 好啊 明海 ，动作够快的 ，说说有啥经验。

陈明海一咧嘴： 天意 ，都是天意。

今儿咱哥俩得好好喝几盅 ，这可是值得祝贺的大事儿 ，酒肴都 带来了 ，不动烟火就成 ，弟妹身子虚 ，不关她的事。

从里屋传来说话声：庄少爷 ，怠慢你了 ，不得劲儿啊。

没事没事 ，歇着你的 ，我们小声点儿 ，别吵着你和孩子 ，老娘 亲让我带来一包红糖一包小米 ，赶明儿让明海弄给你吃。还有一块 红布 ，是给孩子做肚兜的 ，老娘亲说穿红吉利。

这是咋说的 ，来就来呗 ，还带这么多东西。 陈明海有些不好 意思。

谢谢他奶奶 ，按理说 ，我们应该好好谢谢她老人家 ，可你看这 穷家郎当的 ，没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 ，不怕你笑话 ，就两个字 ，寒 惨。陈月红声音沙哑 ，带着几分哀凉。

弟妹别难过 ，好日子在后头 ， 陈兆祯这名字寓意深刻 ，这孩子 来得非常及时 ，会给你们带来好日子的 ，我这话你放着 ，看看将来 是否应验。

借你吉言吧。陈月红听罢心里暖乎乎的 ，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儿 子身上。

陈明海似乎不这么看 ，一个名字就能改变一家人的命运 ，就想 咸鱼翻身 ，难！祖祖辈辈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耕种过活 ，该咋样还咋样。穷富依然很分明 ，就说庄凡家吧 ，上三代把生意做得风生水 起 ，不说家资万贯 ，也是富甲一方。到了他这儿不还是继续吗 ，都 说富不过三代 ，他家已四代 ，照样还是八家铺子一条大街 ， 啥都不 少。在他看来 ，若想改变命运 ，那得老天爷说了算。

陈明海把纸包打开 ，猪头肉 ，花生米 ，咸萝 卜片 ，咸鸭蛋 ，还 有一瓶老白干酒。这些东西自己一年也吃不上一次。少爷就是少爷。 他拔下瓶塞子倒满两碗酒。

陈明海看一眼庄凡 ，知道他有话说。

咱俩有一年多没见了吧？庄凡问。

陈明海点头： 可不是 ，一年多了。

过得咋样？

你不都看到了 ，卖了秫秸倒腾黄草 ，越折腾越短。

这不能怪你 ，是上头那些人不干正事 ， 没把咱老百姓的事放 心上。

怎么说？ 陈明海望着对方沉重的表情问。

你整天憋在家里 ，外面的事情不晓得 ，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太多 了 ，就说眼膜前的事吧 ， 四川会理州会党黄子荣 、黄子富等起兵造 反 ，贵州下江厅苗民梁志得等人举反旗 ，热河金丹道聚众反朝廷， 天下乱套了。

这不和太平军一样吗 ，也是为了老百姓们有地种 ，有饭吃？ 陈 明海问。

不止这些 ，芜湖教案 ，丹阳教案 ，武穴教案 ，宜昌教案 ，丹阳 教案。丹阳发现教会墓地埋葬儿童尸首 ，有七十具之多 ，育婴堂内 无一活婴 ，激起公愤 ，将教堂焚毁。朝廷派兵前去镇压。无锡 、金 匮 、阳湖 、江阴 、如皋等县纷纷发动反洋教斗争。你说公理何在？

朝廷就让洋人在咱这瞎折腾 ，胡作非为吗？ 陈明海不解。

朝廷腐败无能 ，除了妥协忍让还能做什么。庄凡喝下一大口酒，往嘴里塞几粒花生米。

这不就像评书里说的那样 ，官逼民反 ， 民不得不反吗。早晚还 得出李自成 、洪秀全这样的人 ，为老百姓说话办事 ，地球上还是老 百姓多 ， 当官的才几个人。

你总算开了窍 ，算我没白费唾沫星子 ，就是这个理儿 ，知道我 在京城干什么吗？

你能干啥？ 做生意呗。 陈明海心想 ，虽然你考取功名 ，但是， 一个秀才也成不了啥大气候 ，跟着你老爹子承父业。

好啦 ，话说到这份上 ，也该收口了 ，我做啥并不重要 ， 咱俩是 光屁一起长大的 ，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你用性命来帮助 ，你咋样？ 庄 凡盯着对方。

陈明海有点儿懵懂 ， 咋把话越说越沉重了呢 ， 啥大事值得豁上 性命 ，既然人家话已出口 ， 自己总得有个回应才是： 这话说得 ， 咱 是啥人 ，一个师父的徒弟 ，你有性命之忧 ，我怎能袖手旁观 ， 当然 是挺身而出 ，决不含糊。

好！ 冲你这句话 ， 咱哥俩干一碗。二人端起酒碗喝下去。

里屋的陈月红 ，把二人的话都听进耳朵里 ，把嗑唠到这份上， 怕是都喝多了 ，庄少爷能有啥灾儿 ，是怕被金条压死 ，还是被银票 淹死？

时至深夜 ，陈明海把庄凡送到家门口。

一晃六年过去 ， 日子过得还算顺利。但 ，光绪二十三年 (1897) 夏天 ，入伏后那场连绵的暴雨 ，却差一点冲毁陈明海夫妇唯一的人 生希望。话题还得从年已六岁的陈兆祯说起 ，他还真没像父亲小时 候那样 ，在村里的铁匠铺里乱转 ， 和娃娃们玩藏猫猫掏鸟蛋 ，而是 被母亲带在身边。

陈月红把从邻居老夫人那里学来的字 ，教给儿子。对于这种做 法 ，陈明海开始是有看法的 ，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 ，不但没横加干涉 ，多少还有点儿认同感。孩子认识几个字还是有好处的 ， 总不 能辈辈都是睁眼瞎吧。

入夏之后 ，一连数天艳阳高照 ， 闷热难耐。这天深夜突降暴雨， 一下就是几天几夜 ，虽给人们送来一时的凉爽 ，但也带来了意想不 到的灾难。这天初夜 ， 闷雷从远天传来 ，一道道闪电撕裂天空 ， 随 即大雨倾盆。突然 ，有人从门前跑过 ，传来大声呼喊 ，朝阳家房子 塌啦 ，快去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