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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摊主的含糊话

周日的古玩市场比昨天更热闹,太阳刚爬过城墙,巷子里就挤满了人。卖胡辣汤的摊子支在路口,铁皮桶里的汤“咕嘟咕嘟”冒泡,白气裹着胡椒味飘得老远。挑着菜担的农妇挤在人群里,嗓子喊得发哑:“新鲜的辣子,带泥的!”陈宇特意起了个大早,自行车筐里放着个铝制饭盒,蓝布罩子盖得严严实实,里面是他妈凌晨五点烙的葱花饼,还热乎着。他想再去找那个卖残玉的老头,多问几句这玉的来历,哪怕能记起个村名也好。

走到老榆树下,老头还蹲在原地,草帽照旧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摊上的东西没动,还是那几个豁口陶罐,沿口结着层黑垢,只是多了个铜烟袋锅,被摩挲得发亮,烟嘴处泛着温润的包浆。陈宇把自行车停在树旁,车撑子“咔嗒”一声支住,车铃晃得响了两下,惊得老头抬了抬眼皮,露出点眼白,又耷拉下去了。

“早啊,大爷。”陈宇解开饭盒罩子,葱花的香味飘出来,“我妈烙的饼,掺了点芝麻,您尝尝。”

老头没接,从怀里摸出个干硬的馒头,黄澄澄的,像是玉米面做的。他咬了一大口,渣子掉在蓝布褂子上,沾在打补丁的地方。“有事?”他含糊地问,馒头渣粘在花白的胡子上,像撒了把碎盐。

陈宇蹲下来,装作看摊的样子,指尖划过那个缺角的陶罐,陶土粗糙,还带着点潮意。“昨天那玉,”他慢悠悠地说,眼睛瞟着老头的反应,“您真是从鄠邑收的?我听那边的老乡说,老房子墙里常藏着银元,没听说有这玉啊。”

老头嚼着馒头,腮帮子鼓得老高,没吭声。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幅没画完的水墨画,浓淡不均的。风一吹,树影晃了晃,他脸上的影子也跟着动,像活了似的。

“实不相瞒,”陈宇捡起块铜器碎片,锈迹蹭在指尖上,“我是考古研究所的,就搞西夏研究。这玉上的符号,看着像是西夏的东西。您要是能记起具体哪村收的,对我们研究用处大着呢。说不定能找到个遗址,到时候写报告,给您记上一功。”

老头终于咽下馒头,从裤兜里摸出根烟,是那种没有过滤嘴的“羊群”牌,烟纸都发黄了。他夹在指间转了转,却没点燃。“记不清了,”他含糊道,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跑乡收东西,一天转好几个村,东家长西家短的,哪还记得那么细。”

陈宇看着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像老树根,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深深浅浅的,像是常年刨土、搬石头留下的。“那老乡没说别的?”他追问,“比如这玉是从哪面墙里扒出来的?是北墙还是南墙?有没有刻字的砖跟着?”

老头突然站起身,动作挺急,草帽差点掉下来。他扶了扶帽子,草帽下的眼睛闪过一丝警惕,像受惊的兔子。“你问这么细干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五块钱买的东西,还想刨根问底?是不是觉得我卖亏了?要反悔?”

陈宇赶紧摆手,手心都出汗了:“不是不是,大爷您别多心。我不是怀疑您,是这符号可能真有来历。您想啊,要是真能找到出土地,说不定能发现个大墓,到时候您也算为国家做了贡献,脸上多有光。”

老头没接话,开始收拾摊子。他把陶罐一个个往麻袋里塞,动作挺急,有个陶罐没放稳,“哐当”一声撞在另一个上,豁口又掉了一块渣。“我不知道,”他背起麻袋,袋子勒在肩上,显出嶙峋的骨头,“以后别找我了。”

陈宇看着他的背影,麻袋在背上颠得厉害,像装着块大石头。他突然发现老头的裤脚沾着些黄泥土,不是城里那种黑黢黢的塘泥,倒像是贺兰山那边的砂质土,带着点泛红的色调。去年在贺兰山发掘时,他裤脚上沾的就是这种土,晒干了会变成粉末,风一吹就散。

巷子里的人越来越多,货郎的吆喝声盖过了蝉鸣,“甜葡萄,不甜不要钱,”的喊声钻进耳朵里。陈宇站在老榆树下,树影在地上晃,像谁在摇头。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残玉,凉意透过布面渗进来,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像老头那句没说完的话,藏着半截秘密,露着点尖,勾得人心头发痒。

他推着自行车往巷口走,路过卖胡辣汤的摊子,摊主正给客人盛汤,勺子“叮叮当当”碰着碗沿。“同志,来一碗?”摊主笑着问,露出颗金牙。陈宇摇摇头,心里还想着老头的背影,那麻袋颠得厉害,说不定里面不只是陶罐,还有别的东西,比如一块刻着符号的砖,或者一把生锈的刀。

出了巷子,钟楼的钟声“当”地响了一下,慢悠悠的,像在数着时辰。陈宇骑上自行车,车铃“叮铃铃”地响,惊飞了檐下的鸽子。他回头望了眼巷口,老头的身影早就没了,只有老榆树的影子趴在地上,长长的,像条没说完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