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陈宇一有空就对着残玉琢磨。研究所的资料室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从西夏文碑刻拓片到陪葬品清单,但凡带符号的,他都拿来比对。那些拓片大多是民国时期的,纸脆得像饼干,稍一使劲就裂。他甚至找出了1972年宁夏出土的那批西夏文书,上面的符号规整得像打印的,可那七个符号像是凭空长出来的,没在任何文献里露过面。
周三下午,他去资料室还书,王老师正蹲在地上整理旧档案,纸箱子堆得像座小山,上面落着层灰,一喘气就扬起细小的尘埃。“小陈,过来搭把手。”王老师招手,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纸,“这些是50年代的发掘记录,得搬到库房去,再放着就该发霉了。”
陈宇放下书,帮着搬箱子。纸箱子轻飘飘的,里面的档案都发黄了,卷着边,像被水泡过又晒干。搬到最后一个箱子时,他脚下滑了一下,踩到片掉落的档案纸,箱子“哗啦”一声摔在地上,档案散了一地,像群受惊的鸟。“小心点!”王老师赶紧蹲下去捡,老花镜滑到鼻尖上,“这里面有当年贺兰山发掘的原始记录,手写的,丢了就找不回来了。”
陈宇也蹲下去捡,指尖触到张硬纸,是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贺兰山一处王陵的入口,黄土坡上凿出个黑黢黢的洞口,门口立着块石碑,碑上刻着些符号,歪歪扭扭的,第一个就是菱形,四个角带着小勾,和残玉上的一模一样!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指尖捏着照片边缘,都捏出了印子。
“王老师,这是哪次发掘的?”陈宇指着照片,声音有点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眼。
王老师凑过来看了看,手指点着照片边缘的字:“这是1958年的事了,当时所里组织了个小队,在贺兰山挖了仨月,只挖了个陪葬坑,出土了几件陶罐,没找到主墓。后来因为经费问题,就停了。”他翻了翻散落的档案,抽出张蓝墨水写的记录表,“你看,上面写着‘碑刻符号待考’,后来研究所忙着整理兵马俑的资料,这事儿就没人管了。”
陈宇把那张照片小心翼翼地夹进笔记本,纸页簌簌响。心里像揣了只兔子,蹦得厉害,撞得肋骨发疼。他想起残玉上的符号,想起老头裤脚上的砂质土,想起他爹字典上的“镇”字,这几个点串在一起,像条没画完的线,隐隐指向贺兰山的方向,那线的尽头,仿佛有座黑漆漆的王陵在等着。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楼道里的灯又坏了,陈宇摸着墙往上爬,二楼的李婶正端着水盆往下走,看见他就说:“小陈,你妈刚才还来问,说你咋还不回。”
陈宇应了声,爬到四楼,家门虚掩着,透出昏黄的灯光。他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屏幕上正播着考古新发现,一个商代的青铜器,绿油油的,闪着光,考古队员正用刷子轻轻刷上面的土。“你看人家这运气,”他爹感慨着,咳嗽了两声,“挖着就出宝贝。咱们这辈子能遇上这么个大发现,死也值了。”
陈宇没说话,换了鞋钻进小屋。他把照片摆在书桌上,和残玉并排放在一起。台灯的光打在上面,照片里的石碑蒙着层灰,像落满了九百年的雪;手里的残玉凉丝丝的,像刚从贺兰山的溪水里捞出来。两者像是隔着九百年的时光对视,一个站在王陵门口站岗,一个藏在老墙缝里睡觉,守着同一个秘密。
他翻出那本《西夏文字典》,把照片上的符号和字典里的“镇”字比了比,果然能对上,只是石碑上的符号更完整,四个角的勾更长,像戴着尖帽子。陈宇拿铅笔在照片背面画了个草图,把残玉的缺角补全,正好和石碑上的符号严丝合缝。
“小宇,喝碗粥不?”他妈在客厅喊,“我熬了小米粥,放了红枣。”
陈宇应了声,把残玉放回铁盒,锁好,摆在书桌一角,和照片、字典摆成一排,像三个沉默的证人。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铁盒上镀了层银,像给这个未竟的线索,蒙了层薄薄的纱。风穿过窗棂,带着点凉意,吹得台灯的影子晃了晃。
陈宇趴在桌上,看着那排“证人”,突然觉得这不是结束,是开始。那七个符号像七个路标,在贺兰山的风沙里插着,等着他一步步走过去。他想起他爹常说的话:“考古就像剥洋葱,一层一层剥,总能看到芯。”现在,他手里握着最外面的那层皮,闻到了里面的辣味。
窗外的月光移了移,照在铁盒上,反射出点微光,像残玉在眨眼睛。陈宇知道,明天得去趟所里,查查1958年贺兰山发掘的详细记录,哪怕能找到个当时的队员也好。有些线索,埋了九百年,总得有人把它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