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四年冬月初，寒风裹着沙砾，像刀子一样刮过龙山所。

卫所营区的木栅栏，被风吹得 “呼呼” 响，有的地方已经歪歪斜斜，连插在旁边的军旗都耷拉着，没一点精气神。

戚继光骑着枣红马，走在最前头，马踏在冻土上，发出 “嗒嗒” 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

刚进营门，他的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哪有一点军营的样子？

几个士兵歪在柴火堆旁，围坐在一块破布上赌钱。

铜钱 “哗啦啦” 的声响特别刺耳，盖过了远处零星的操练呐喊。还有个光着膀子的士兵，怀里抱着个酒坛，仰头往嘴里灌，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滴，浸湿了胸前的衣襟，地上已经撒了一圈酒渍。

更过分的是，操练场上只有十几个老弱士兵，在敷衍了事，手里的长枪晃来晃去，像是在耍杂技，连基本的站姿都不标准。

“都给我起来！”戚继光的喝声像炸雷，在营地里炸开。震得那些赌钱的士兵手忙脚乱，赶紧把铜钱往怀里塞，有的没拿稳，铜钱掉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喝酒的士兵慌忙把坛子藏在身后，酒坛撞到柴火堆，发出 “哐当” 一声响。

一个满脸横肉的士兵，从地上爬起来，梗着脖子往前走了两步。他叫张无忌，是卫所里的老兵油子，仗着跟李参将沾点远房亲戚，在营里向来横着走，谁都不敢管。他上下打量着戚继光，眼神里满是不屑：“哪来的小子？毛都没长齐，也敢管咱们龙山所的事？”

赵卫国拍马上前，手里的长枪往地上一戳，枪尖扎进冻土，溅起一点泥花：“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戚将军，奉总督大人之命来守龙山所！再敢对将军无礼，小心你的脑袋！”

张无忌眯着眼，盯着戚继光身上的盔甲看了半天。

他见盔甲虽然整齐，却没多少战功印记，顿时嗤笑一声，声音又尖又细：“就这毛头小子？还将军？我看是来镀金的吧！说不定连倭寇的面，都没见过，等倭寇来了，跑得比谁都快！”

这话一出，周围的士兵，都跟着哄笑起来，有的还吹起了口哨，眼神里满是嘲讽。

戚继光翻身下马，动作利落，盔甲上的铁片碰撞着，发出 “叮” 的轻响。

他走到张无忌面前，眼神冷得像寒冬的冰，语气里没一点温度：“你是卫所兵？”

“是又怎样？” 张无忌梗着脖子，下巴抬得老高，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卫所兵的职责，是保家卫国，守护百姓，不是在这里赌钱喝酒，混吃等死！” 戚继光的声音陡然提高，震得张无忌往后缩了一下：“倭寇就在百里之外，说不定明天就会打过来。你们却在这里寻欢作乐，对得起身后的百姓吗？对得起身上穿的这身盔甲吗？对得起朝廷给你们的俸禄吗？”

张无忌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却还是不服气，梗着脖子反驳：“将军说得轻巧！咱们三个月没发粮饷了，连饭都吃不饱，肚子饿的咕咕叫，怎么操练？怎么打仗？总不能让我们饿着肚子去跟倭寇拼命吧！”

“粮饷的事，我来解决！” 戚继光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但从今天起，营里的规矩必须改！我现在宣布三条纪律，所有人都要记清楚！”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士兵，确保每个人都听得到：“第一，每日辰时准时操练，午时学习阵法，申时练习兵器，任何人不得偷懒，迟到一次，罚抄军规十遍，再犯者，军法处置！”

“第二，营区内严禁赌钱、喝酒、斗殴，发现一次，没收所有赌具和酒坛，再犯者，杖责二十！”

“第三，不得欺压百姓，不得拿百姓一针一线，若有扰民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斩首示众！”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动弹，脸上满是犹豫和抗拒。

他们早就习惯了松散的日子，突然来了这么严格的规矩，根本适应不了。

张无忌冷笑一声，双手叉腰：“军法处置？斩首示众？戚将军，你有这个权力吗？这龙山所是李参将说了算，你还没跟他商量，就敢在这里立规矩？”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 “哒哒” 的马蹄声。李参将穿着一件锦缎披风，慢悠悠地骑过来，身后跟着两个随从，手里还提着鸟笼，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

他瞥了一眼营里的动静，看到戚继光站在中间，士兵们都低着头，心里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翻身下马，走到戚继光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戚将军刚来就忙着立规矩？倒是有干劲，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倭寇来的时候。别到时候规矩没立起来，倒先把自己的威信丢了。”

“李参将，” 戚继光直视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退让：“龙山所是抗倭前线，营中乱象丛生，士兵毫无斗志，若不尽快整顿，等倭寇来袭，必败无疑！到时候，不仅我们性命难保，身后的百姓也会遭殃！”

“整顿？” 李参将走到柴火堆旁，捡起一个酒坛，打开盖子闻了闻，又随手扔在地上，酒液洒了一地：“这些兵都是老油条了，懒散惯了，哪那么好管？再说，粮饷没到，你让他们饿着肚子操练？别到时候没等倭寇来，自己人先反了，那可就麻烦了。”

“粮饷我已经派人去杭州催了，三日内必到！” 戚继光语气坚定：“在这此前，我会让军需官，先挪用备用粮草，保证每个士兵都能吃饱饭，绝不会让大家饿着肚子训练！”

李参将眼神闪烁了一下，心里暗暗骂了一句。那备用粮草是他偷偷扣下来，准备倒卖出去换钱的，戚继光这么一说，无疑断了他的财路。但他表面上还是点了点头，装作一副开明的样子：“既然戚将军这么有把握，那我就拭目以待。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出了乱子，比如士兵闹情绪、逃兵增多，可别找我兜底，我可管不了。”

说完他甩了甩锦缎披风，带着随从，慢悠悠地走了，连看都没看那些士兵一眼。

张无忌等人见靠山走了，也不敢再嚣张，纷纷低着头站好，只是脸上还是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