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诊所的地窖里,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和消毒水味。林野的左臂打着厚厚的石膏,吊在胸前,稍一晃动就传来阵阵刺痛。他没法再摆弄那些熟悉的蒸汽器械,只能坐在陈九身边打下手,递剪刀、拧纱布、烧热水,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这天上午,护矿队的兄弟们抬进来一个重伤员。那人穿着铁手帮的黑色劲装,腿上被蒸汽步枪打穿了一个窟窿,鲜血浸透了裤管,脸色苍白如纸,昏迷不醒。林野认出他,是茶馆混战中追杀过缝补婆的铁手帮成员,当初若不是老矿工拼死阻拦,缝补婆恐怕已经遭了他的毒手。
“陈九,为什么要救他?”林野看着陈九熟练地剪开伤员的裤管,语气里满是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怒气,“他是铁手帮的人,是我们的敌人!死有余辜,不值得我们浪费药品和精力。”
陈九没有立刻回答,他用镊子夹起消毒棉,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员腿上的伤口,动作精准而轻柔。伤员疼得闷哼一声,眉头紧紧皱起,却依旧没有醒来。陈九一边处理伤口,一边抬头看向窗外。地窖的窗户很小,只能看到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远处传来蒸汽机车的轰鸣声,还有隐约的叫卖声。
“你看外面的蒸汽管道。”陈九的语气平静,指着窗外墙角攀爬的铸铁管道,“苏家、银鼠会、铁手帮,还有那些藏在议会里的人,就像这管道里的水垢,一层包着一层,密密麻麻,堵得水泄不通。你以为刮掉这层铁手帮的水垢,管道就能通畅吗?没用的,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水垢长出来,依旧是堵得严严实实。”
他顿了顿,将一勺煮沸的草药汁浇在伤口上,伤员疼得浑身抽搐,陈九却没有停下动作,继续说道:“但人不一样。水垢是死的,人是活的。他现在是铁手帮的人,是我们的敌人,可等他伤好了,未必还是。或许他会因为这次的经历,想明白自己以前做的都是错事,想换一种活法;或许他会看清苏明和铁手刘的真面目,不再为他们卖命。”
林野沉默了,他看着陈九专注的侧脸,看着伤员腿上渐渐止住的鲜血,心里泛起一阵波澜。他想起了那些被银鼠会关押的矿工,他们曾经也是麻木的,直到有人带头反抗,才渐渐觉醒。眼前这个铁手帮成员,或许真的还有救?
“可他手上沾着我们兄弟的血。”林野的声音低沉,依旧有些无法释怀。
“我知道。”陈九放下手里的镊子,拿起绷带开始包扎,“但我们反抗的目的,不是为了杀尽所有的敌人,而是为了让更多的人醒悟,为了让这个世道变得更好。如果我们只是一味地杀戮,和那些压迫我们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看向林野,眼神里带着一丝期许:“你修过蒸汽管道,应该知道,光靠刮,是永远除不尽水垢的。最好的办法,是用高温高压的蒸汽去冲,让水垢从根上松动、脱落,甚至融化。我们现在做的,就是积攒力量,等待那股能冲开水垢的蒸汽。”
林野的心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陈九的话像一道光,照亮了他心中的迷雾。他一直以为,反抗就是拿起武器,杀尽所有的敌人,推翻苏家、银鼠会这些黑暗势力。可现在他才明白,真正的反抗,是唤醒人心,是打破那些根深蒂固的压迫制度,是让更多的人明白,他们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活法。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打着石膏的胳膊,又看了看手术台上昏迷的铁手帮伤员,突然想起了账本里的内容。银爷是议会的人,这意味着压迫的根源,不仅仅是苏家和银鼠会,还有那些藏在权力中心的蛀虫。他们就像管道最深处的水垢,最顽固,也最隐蔽。只靠护矿队的力量,就算杀了苏明,杀了铁手刘,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你说得对。”林野的眼神变得清明而坚定,他站起身,朝着自己的床铺走去。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木盒,里面装着真正的账本副本。他打开木盒,从账本的最后一页撕了下来,那一页记录着银爷与议会核心成员的交易明细,详细标注了谁收了银鼠会的贿赂,谁为银鼠会的走私行为提供了便利,甚至包括议会即将推行的一项旨在压榨矿工利益的新政策。
这是最致命的证据,也是那股能冲开水垢的“蒸汽”。
林野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纸折好,塞进怀里,转身对陈九说:“我要把这个交给听风人的线人,让老鬼把这东西捅出去。”老鬼是听风人里最有门路的,能将消息传递到南华市的各个角落,甚至送到那些对议会不满的势力手中。
陈九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终于想通了?”
“嗯。”林野点点头,语气坚定,“对付水垢,光刮没用,得用蒸汽冲。苏明、银鼠会,这些都是表面的水垢,真正的病根在议会。把这张纸捅出去,就能让更多的人知道真相,让那些隐藏在背后的蛀虫暴露在阳光下。到时候,不用我们动手,自然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和我们一起反抗。”
他走到地窖门口,对负责警戒的矿工说:“去把老鬼的线人找来,就说我有最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他。”矿工点点头,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林野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他的胳膊还在疼,但他的心里却充满了力量。以前,他以为反抗是一个人的战斗,是一群矿工的战斗;现在他才明白,反抗是所有人的战斗,是所有被压迫、被欺骗、被剥削的人的战斗。
没过多久,老鬼的线人就来了。那是一个穿着破烂衣衫、背着货郎担的老头,看起来和普通的拾荒者没什么两样。林野将折好的纸交给老头,语气严肃:“务必把这东西亲手交给老鬼,让他尽快扩散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老头接过纸,小心翼翼地藏进货郎担的夹层里,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消失在小巷深处。
林野回到地窖里,陈九已经处理完了伤员的伤口,正在清洗器械。伤员依旧昏迷着,被护矿队的兄弟们抬到了角落的床上,派人看守着。林野坐在陈九身边,看着手术台上残留的血迹,心里感慨万千。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林野问道。
“会有一场大乱。”陈九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笃定,“议会的丑闻曝光,那些被牵连的官员会狗急跳墙,苏明和银鼠会也会趁机发难,整个南华市都会陷入混乱。但混乱之后,就是新生。”
林野点点头,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更加艰难,甚至可能比之前的任何一场战斗都要残酷。但他不再迷茫,不再冲动,他找到了真正的反抗之路。他要做的,不是成为一个呼风唤雨的地下总长,也不是杀尽所有的敌人,而是唤醒更多的人心,凝聚更多的力量,用那股“蒸汽”,冲开所有的水垢,为南华市的底层人,冲开一条通往光明的道路。
地窖里的煤油灯依旧亮着,照亮了林野坚定的眼神。他的胳膊还需要时间恢复,但他的思想已经完成了蜕变。手术台边的顿悟,让他从一个单纯的复仇者,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领导者。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席卷南华市,但这一次,林野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要站在风暴的中心,引领着所有的反抗者,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