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翠灵回沙漠不久,给谷自清打了个长途电话说可能怀孕了。谷自清听说又是喜来又是忧:喜的是,他和焦翠灵的蜜月即使可能,说明有了效果。一旦确定,有接班人了呀!可忧的是,焦翠灵一个人,本来就够辛苦了,这再怀揣个孩子,她将如何度过这漫长的10个月啊!
要说,这男人对生育,只是表面上的头脑发热,没有深层次的体会。对女人来说,生孩子可是一次脱胎换骨的再生啊!可她们乐意,亲身体验着其中的乐趣。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与来往行人香肩擦臂,总是挺肚昂首,不时用手抚摸着有一种自豪感的肚皮。
焦翠灵在启龙谷度蜜月时,从没有心理准备要怀孕,回试验基地后,总感觉浑身无力老想呕吐,怕是在启龙山被蚊叮虫咬得了瘟疫,便挂了个专家号检查。项目还未检查完,医生就道贺要吃喜糖。这一闹才激起了她那颗天生的恋子赤心,当医生将确诊怀孕的化验单递到她手上时,她才确信无疑,才心花怒放的给他打电话报喜,说,“是怀孕了,我把名子都想好了,无论是男是女,就叫谷岭。岭(灵)同音,乃灵气也。岭(谷)同根,血脉通源(缘)也。纪念峡谷艰辛磨砺,10年一剑神龙豪气长存!当然也有峡谷蜜月纪念之意啦!”
“好!谷岭,大气!我要当爸了!”谷自清闻听,一股兴心使然,走起路来也总觉得腿脚麻利,嗓子眼里反复念叨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进山后一直没有吹的口哨“解放军进行曲”,又呼呼呼的吹了起来。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神龙剑型号装备刚刚研制成功运往发射基地,焦翠灵的预产期也到了,住进了基地医院。为了配合完成神龙剑型号装备现场发射任务,谷自清第一次去了大沙漠。当然,此行另有迎接谷岭降生的喜事催促,便和试验小组一行飞去了沙漠戈壁。到那第二天,焦翠灵顺利产下一男婴。
焦翠灵产下谷岭当天回到家属楼单人间里,在那里只住了一周时间便回到了三号阵地,那儿有她跟踪任务的工作室。
谷自清公私兼顾,也是为了方便,没和雷董事长他们一起住基地招待所,主动要求呆在三号阵地一间库房里,这儿离基地生活区有40多公里的路程,每日来回跑也不太方便。况且,这间库房紧挨着焦翠灵工作室,借协助跟踪监测的理由,为妻子、儿子尽点丈夫、父亲的义务也无可非议的。
三号阵地建在大漠戈壁的一座荒山下,荒山光秃绵亘,寸草不生,满山上裸露着古怪坚利的岩石。荒山下有一片沙枣林,阵风掠过,枯黄的沙枣树叶像一群没王的黄蜂,掠空旋飞,时高时低,时东时西,纷纷扬扬地在空中飘荡。零星的沙枣,像玛瑙般的在枝头摇头晃脑,别有一股抗沙熬旱的狂傲。
谷自清摘下几粒,放在口中咀嚼,他每天的主要任务,除了耐心地等待基地安排的发射时间外,其余时间,大多在焦翠灵的工作室兼宿舍里,帮她做吃的,为儿子洗尿布等杂务护理工作。
好不容易等到发射时间,但基地说X程序有点故障,需要推迟发射时间,请他们回去耐心等待,具体什么时间,静侯通知。
意外的情况变化,焦翠灵有了想法,她跟谷自清商量,说,“谷岭也双满月了,我想把他送回山东老家,家在县城,父亲是县委政法书记,母亲是中医院医生,便于照顾。”
“好主意!举双手赞成,不过------”谷自清的话被妻子打断。她说,“但这个任务只有你来完成,女军人虽有规定的产假,但试验基地任务太忙,我实在不好意思休假,前年那次婚假还惊动了基地常委会专题研究审批。再说,我是跟踪监测站负责人,即使是你们发射时间没定,我也不能随便离开监测站的。所以说,送谷岭回老家的事,只能由你来承担了。”
谷自清再无话说,只好担当了送儿子回老家的任务。
此时已近秋末,沙漠里的天气让人寒心,风像刀子,刮在脸上干硬、生疼。刮在白杨树上,迅即一大片树叶哗哗飞飘落地。河边的红柳、芦苇、胡杨林,被太阳从水中反射出的一片秋色,黄灿灿明亮耀眼,他望着那片亮彩,想着启龙山坡上的枫叶和那红透心了的柿子,抑制不住峡谷里神龙剑红的感情。
晚上9点,最后一趟试验站到生活区的专用列车,停在二站台三股道上,站台上人很多,昏黄的灯光,照在一张张表情复杂的脸上。黑漆漆的夜空里,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焦翠灵一次次吻着襁褓中的谷岭,止不住的泪水,滚落在谷岭的小脸蛋上,谷岭吐了吐小舌头,焦翠灵碎心地将他揽在怀里。
开车的铃声还未落音,火车已徐徐起动,谷自清从焦翠灵怀里抱过谷岭。谷岭噢噢两声,一双黑灵灵的眼睛,骨碌碌地望着母亲,他似乎本能地预感到了,离开母爱而狐独和寂寞,挥舞着两只小手,蹬着小腿欲挣脱爸爸。待他明白这拼命的挣扎,只是徒劳时,“哇”的一声哭了,这哇哇的哭声,响彻了整个车站,撕碎了焦翠灵的心------
焦翠灵张开双臂想抱回孩子,谷自清一个急转身上了火车。焦翠灵眼前一黑,向前一个趔趄,旁边一位眼疾手快的战士,伸手扶住了她,焦翠灵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不断线地流淌下来,再也不敢看列车一眼------
卫星发射基地终于同意了神龙剑——型号装备的发射任务。谷自清接到通知,失急慌忙地离开启龙谷,连夜乘火车返回沙漠,自踏上沙漠中的土地,呼吸着干燥噎人的沙风,心中竟有一种类似与焦翠灵久别重逢般的激动。沙漠里的沙沙水水,柳、苇、胡杨、刀子风,在他的眼里都亲切无比。
雷鸣已提前来了,他带来了省劳动模范、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国家级专家、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航天型号产品(M族神龙剑)主设计师——王弘钦。
七十年代末,雷鸣带着控制系统专家,地面设计专家,总体设计专家,战斗部专家等,去北京要型号装备研制任务。
航天部不放心,并不支持他们研制,说:“你们想造型号装备,能行吗?”
雷鸣的一位朋友取笑他,说:“造笨弹吧!”
一位说的更难听:“你们想造导弹?那抢刀磨剪子的、补锅配钥匙的、走乡串户的小炉匠们,早就导弹成堆了吧?哈哈哈!”
雷鸣不服这个气,直接找到钱学森副部长,拍着胸脯,说:“成也神龙剑daodan,败也神龙剑daodan咬定青山不放松,坚决造出争气弹!”
王弘钦当时在航天部工作,看着雷鸣的决心和诚意,看着那17000多名干部职工的决心书和血书,他被感动了,要求随同雷鸣进山,并且在一旁帮腔说,“是骡子是马,应该拉出去遛遛嘛!该给他们一个大显身手的机会了。”
航天部研制中心同意了王弘钦的意见,而且同意他随雷鸣进山沟,为雷鸣赢得了施展能力的大好时机,而且还将导弹的天大秘密,私自泄露给了谷自清。
王弘钦说,“那是1979年,中东一军事代表团,应邀到我国进行友好访问时问,‘你们有没有飞毛腿导弹吗?’我们回答有。实际上,我们那个时候哪有啊!不过是随机应变吧了,可是,他们马上提出来要购买我们的,而且要买超过他们现在已装备苏联的250公里射程的。我们的陪同人员,脑袋瓜子是相当精灵的,立即答应——可以可以。不过,我们应先去贵国考察装备的型号的直径大小,才能满足配套要求。友好代表团求之不得,他们当即表示欢迎,我们随之组织了精干的专家队伍,赴友好国家考察。”
王弘钦说他就是其中一员,他去了,仅凭20天的考察印象、构形,在脑海里已经形成了基本的轮廓,又运回了他们一辆发射车。回国后,考察团向国务院、中央军委呈送了考察报告。军委首长对报告作了批示,“这次考察是成功的,获益匪浅。虽然我们没有飞毛腿,但我们有了发射车,但我们很快就会有自己的神剑。”
遵照军委首长的这一批示精神,1980年初开始测绘,在原基础上进行改型、研制,仿制为我国国产型号装备。
继1983年3月26日,零时18分,祖国西部边陲的沙漠腹地第一枚“神剑”升空后,1984年开始立项研制型号装备。10年了,面对着发射塔上的二代神龙剑,谷自清的心情无比激动,我军即将跨入国际高精尖端装备行列。
这年10月,虽然两枚国产型号神龙剑,运往西北大漠试验基地,但发射试验还是失败了。参加试验的人员,个个都像霜打了的茄子——脸难看,头难抬——懊丧。
“失败是成功之母吗?”虽说,试验基地领导,也一再用伟人的话安慰,话倒是不错,但毕竟是失败了,这话让人听起来心里就更加难受。
研制基地的领导和同志们,为安慰参试人员放下包袱,在黑板上写道:
百日戈壁滩,
经历几多难,
壮志未酬归,
再战盼翌年。
于是,一向荒草凄凄,黄沙漫漫的大戈壁滩上,让人想起了杜甫的《前出塞》的诗句来:
落日照大旗,
马鸣风萧萧,
平沙列万慕,
部伍各见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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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工作者们,在这里洒下了汗水,也建立了丰功伟绩。
谷自清不服输,在王弘钦的房间里,他无比激动,37岁的人了,忍不住还是掉了泪。王弘钦安慰他不要操之过急,搞科研是不能急火上升的。
作为驻基地总军事代表,此时已升为上校的谷自清,身兼基地试制组副组长,又是部队派驻基地的神龙剑筹建组组长,科技攻关组组长,他能不急吗!5年过去了,再有5年就是10年,10年磨不出一剑,干啥吃的。
重担千斤——国威、军威呀!
实际上,要说王弘钦心里,此时比谁都急,连着两发失败,主设计师心里好受吗?只是他在心里琢磨。从行李箱中,拿出一枚精致的陀螺让谷自清取出纸笔现场记录。他两个手指捻陀螺在桌面上旋转,找轨道失控的潜在因素。手指都磨出了血泡,还不停地转。1次,10次,100次,1000次。
3000次的旋转,其间有20次陀螺离心滚落地上。谷自清是出了名的数学速算专家,不假思索,出口即算出了概率:“占千分之六。”
“万分之一也不行,离心滚落在地,这意味着什么?失败。每落地一次,就失败一次。”王弘钦口词严谨。
“而且------”他把握十足地说,“高速质心旋转,越稳定发射成功率越高,同心质点不稳定是发射失败的主要原因,其原因又主要反映在腹部核心连接点上。”
谷自清也有同感,他点头附和说,“是的,质心高速旋转,柔性连接容易离心偏离轨道,刚性连接可确保质心同步旋转。”
整整一夜,两人的眼里虽说布满了血丝,但谁也没有一点睡意。王弘钦从未有这样的兴奋过,他拿出存放多年的老窖,会意地笑笑说,“来,为庆贺成功干一杯!”
找出问题症结,谷自清兴味盎然,举杯一口倒肚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他和王弘钦喝的最后一次酒,也是分别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