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诡森，万籁俱静，整个世界被剧痛无情地吞噬着。她的思想意识里，清贫的唯有浑身上下如黑压压蝗虫疯狂啃噬稻叶般难以忍受的痛，一阵猛似一阵的汗珠从干瘦的额头上潺潺渗出。

剧痛吞噬着她，裹噬的思想无力，呼吸越发微弱，似一盏残烛将要燃尽。分分秒秒疼痛不休，逐渐冰冷的手被浩天紧紧握着。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努力着，挣扎着。剧痛一次次猛烈“厮杀”而来。除了烛要燃尽的那一丝微弱外，还有那双死不瞑目的、失去光亮的双目努力地瞪着这个曾经让她痛苦却又无限留念的世界。

目睹她同死神的“肉搏”惨景，在场所有人的眼里都滚下悲伤的泪。

浩天！这个铁血男儿也禁不住泪如雨下，敏之早已泣不成声，被浩天紧紧搂住臂膀。他们被她的坚强深深震撼着。无论病痛如何残忍地折磨，她愣是不流一滴泪,愣是不哼一声，坚强地与病魔嗑死到底。

她清楚可能就在不久的某一秒她的心脏就会停止运转，此一刻，她是多么地留念这个曾经多次想抛弃的世界啊！

这个世界却赋予她什么？亲情的缺失、爱情的短暂、病痛的折磨，唯有友情的可贵和对儿子的依恋。既然如此，她为何念念不舍？因为她还想上苍再借她几年的时光陪着儿子继续走一段人生路？

她已经无力再寻找答案了，只想拼命地活着。中国有句古话：好死不如赖活。尽管秦宗对她无情，然而，她还是想活下去。

她又想起了小说《活着》里的福贵，一个曾经风流快活的少爷在经历了亲人的生死离别、经历残酷战争后却又顽强而孤独地活着。

人世间最悲痛的莫过于身边的亲人一一离你而去，即便如此那个从来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没有生存能力的少爷都意识到要活下去。更何况她这个热爱生命，有追求有理想的人？

在她想要活下去时，一切却都不遂愿了。

眼前又浮现了一副狰狞的画面，秦宗和那个女人正望着她吃吃地笑着。一旁的儿子在身边抽泣着，她走了,儿子怎么办？

秦宗和亡妻有个女儿，倘若再生一个的话，那么就更不会管儿子的死活了。本身他们父子俩一年到头聚少离多，感情沟通少之甚少，她只得将儿子托付给妹妹照顾。

那么儿子的前途呢？

念及此，万刀顷刻间将心剁成肉泥。呼吸越来越短促、困难。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晃动着，晃动着。她又看到那个女人的遗像，晃动着跳跃着。最终，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再也晃不动了，追随着她奔进了天堂。

她再也看不到儿子糊满泪水的脸，再也感觉不到浩天的手传递给她的温热。她走了！至死都没眷顾上下眼皮，依然让它们牛郎织女般遥遥相望着。

浩天望着她那双一动不动的瞳仁，百感交集。他与眼前这个离世的女人二十多年的情谊从此一刻再也无法演绎了。

得知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后，他扔下手中的亟需处理的事情，关照手下几句后，便开车疾驰回来。敏之已将这个噩耗传到同学群里了，在家乡的同学纷纷响应要来送她最后一程，外地的同学也只能心怀悲伤地送她离去。

他也清楚她在临终前要见他，她要他在她儿子需要帮助时帮衬一下。倘若儿子考不上大学，他的工作也就请他多多费心。

她把一个母亲该做的都做了，就是不能再给儿子母爱了。

隔天后，追悼会上，一片寂静。只有灵儿想着姐姐这短暂却又不幸福的一生伤心地抽泣着。姐姐临终前嘱托，要她好好照顾外甥，还拉着她的手一直不肯放，现在她就要把外甥当做自己的儿子照顾了。

追溯往昔，纵望她短暂的一生，走得并不平坦。没有得到该有的温暖，该有的情爱。给活着的人留下了无限的遗憾和追思。

浩天的心象是倒翻了什锦瓶，他清楚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真正来临时，却又给了一个措手不及。回想他和燕儿在一起的经过，她的音容笑貌依然还在眼前，仿佛燕儿并未离去。他们在一起调侃，一起玩笑，一起畅谈人生，一起互诉情怀。

最最令他痛苦、令他后悔的就是没有及时带她到上海复诊，贻误了治疗时间，或许及时去医院，燕儿也不会这么匆匆地离世。他把自己恨得无法原谅自己，有时念及此辗转难眠，心痛难忍。只怪自己太忙碌，忽略了燕儿。

人哪人！为何总要等到失去才明白失去的珍贵？

在商燕儿的追悼会上，很多默送她走完短暂、并不幸福的一生的人，想起她的不幸遭遇不免伤心落泪。

上世纪七十年代，在苏北广袤的平原里，一个小女孩呱呱落地在商家村。女孩的妈妈本就是个体弱身体素质差的女人，见生了个女孩更郁郁寡欢了，这个小女孩就是商燕儿。

这个村庄十分贫穷，农民们每天思想的就是种田吃饭，每天能裹好肚子就是最大的奢侈。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产妇没有更多的食物可供下奶，因此小燕儿养的又瘦又小，也可能遗传了妈妈的身体的素质，小燕儿的体质一直不好，抵抗力也很差。动不动就感冒，就没少让父母操过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在小燕儿还未能完全稳步走路时，十年浩劫结束。

不久后，农村土地改革，打破大锅饭，开始分田到户。

分田到户后，燕儿家就更是穷得揭不开锅。因为妈妈夏华是不会下地干活的，几张嘴就靠爸爸商大伟一个人养活。

想想婴幼儿时期用粥汤拌白糖养活的燕儿，儿童时期爸爸忙活，妈妈为了计划生育躲胎。小燕儿一个人开始照顾妹妹还洗衣做饭，商大伟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他未曾给予她一个快乐无忧的童年。

原指望可以找个好男人，好好经营幸福的生活。谁知，逝去的时光正在数着，婚姻生活就起了波澜。

灵儿有时候想到姐姐的不幸遭遇，真想狠狠地将那个王八蛋暴揍一顿，她一直认为就是他断送了姐姐的性命。

她伤心地抽泣着，姐姐没了，心烦意乱、失意无奈时再也没人听她唠叨了。瞬间悲愤的怒火，烧得她近乎抓狂。

一旁的外甥低倾着头，轻轻地抽噎着，可怜的孩子，一直在妈妈的疼爱中长大。如今那个爱他的妈妈永远闭上了眼睛，再也不会给他爱了。

就在燕儿僵硬的尸体将要被推进去焚烧的刹那，大家想到再也见不到她可爱的笑容了，禁不住纷纷落泪。灵儿紧紧抱着外甥的身子，这孩子已经很久没说过一句话了。

由始至终，默默站在一边的华敏之都一语不发，也看不清她藏在墨镜里双目的神情，而她的心跟着燕儿飞离了躯体，坠进了二十年前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