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等,送亲使团中还有几位同我一样的楼兰侍卫,只要他们活着,就能带领驼队找到我们。”平来坐在离公主不远的沙地之上,面向西方,双目微闭,似在歇息,又似在沉思。
当苍凉的暮色终于覆盖了整个沙漠的时候,空气中不见了燥热,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清凉。这时,一位身形相对瘦削、面目跟平来相近,浑身血迹斑斑的年轻人寻到了这里,应该是幸存下来的楼兰侍卫。
“介子!”平来站起身,上前挽住来者,目光中是深深的忧虑。
盖长公主也站起身,颤着声音问道:“那些将士们……”
介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悲痛欲绝,“禀公主,大汉送亲将士和其余的几位楼兰侍卫都英勇战死……厮杀中,我受伤后昏倒,被一头死骆驼挡住,侥幸保全性命……蒙面人走时还席卷走了我们所有的物品。”
盖长公主没有任何言语,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却有泪濡湿了她的面纱。
平来亦是一声叹息,久久无语。
“一定是匈奴派人来的,一看他们的衣着便知,他们不愿意让楼兰与大汉交好,故而从中破坏!”介子愤愤说道。
“此事蹊跷,不能妄下结论。”平来冷冷说道:“现在我们要想的是如何捱过这一夜。”此言一出,盖长和介子皆惊,谁都知道沙漠昼夜温差大,若无御寒之物,非被冻死不可!
只见盖长公主思忖半晌,从宽大的袍袖中掏出一包东西来,道:“这是一些刀创药,我先把介子的伤口处理一下,稍作歇息,我们就一起出发回到被劫杀之地——我想,死了的骆驼他们总不会带走吧,我们倒是可以勉强靠在死骆驼身边度过一晚,而食物和水……”
“死骆驼便是我们的食物和水。”平来接下盖长的话,冷冷说道。
“公主奇谋!”介子满脸敬佩,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些蒙面人绝对想不到他们会再次回到被劫杀之地。
看着盖长公主帮介子上药、包扎伤口,平来的面色更加阴郁。
“事不宜迟,趁着暮色,我们赶紧出发吧!”介子在伤口被处理好后,开口说道。
“慢着!”平来突然扬起手中长刀,用刀刃逼向了盖长公主的脖颈,阴沉冷酷地说道:“你,不是盖长公主,你是谁?”
“平来,你……”介子想上前阻拦,却被平来一个凌厉的眼神给吓止住。
“我不是盖长公主,何以见得?”暮色下,红装女子轻笑出声,她无视平来闪着寒光的刀刃,慢慢地摘下面上轻纱——一张风餐露宿和艰难凶险未曾黯淡的容颜,虽非倾国倾城之绝色,却也是温婉娴雅,玉净花明。
“你与盖长公主虽然外貌神似,但是有两件事足以证明你并非盖长!”平来仍然刀指红装女子,冷冷说道:“其一,面对蒙面人劫杀,你虽也惊恐,但却能在被我一路挟逃的过程中注意到我并非中原人士,还有你刚才提出的建议——这些绝非汉室那些娇生惯养、弱不禁风的公主们所能表现出来的,何况是尤为胆小娇弱的盖长公主?其二,这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身为堂堂大汉皇室的盖长公主,随身携带大汉提供给楼兰的秘方倒还可以理解,但怎会随身携带刀创之药?”
“不愧为楼兰王身边的侍卫!”红装女子正色说道:“我的确不是盖长公主,我只是汉宫内一个普通的宫女,因为家中世代行医,所以倒也粗通些医术,上路前之所以携带一些药品,是考虑到此行路途遥远,唯恐途中送亲将士会有什么不适……数月前,皇上决定以和亲方式来与楼兰结好,使之不再叛归匈奴,名义上许给楼兰王的是盖长公主即皇帝的姐姐,实则娇贵的公主是万万不会远嫁的,只是寻了一个长得与公主相似的宫女来代替,于是便寻到了我。”
“你如此直言不讳,不怕我会杀了你吗?”平来冷道。
“首先,你是没有权利来杀‘假公主’的,只有楼兰王才会有这个权利;其次,汉代和亲的公主颇多,却大都是宗室之女或者普通宫女,这也是和亲双方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实——以小女子拙见,和亲只是形式,嫁的是谁、娶的是谁不必苛责,而和亲双方需要维持边界和平,让边疆百姓不再饱受战乱之苦,安居乐业才是实情。”
“你叫什么名字?”听及此,平来不禁放下手中长刀,眯起了双眼,似乎被面前女子的坦诚所震动,“楼兰离长安六千一百里,风俗人情与中原大有不同,况且人人传言楼兰王面貌丑陋,性情凶残,你怎会答应远嫁楼兰?”
“小女子名叫茜儿,之所以会远嫁楼兰,也是有原因的,我与盖长公主神似,容不得我不嫁,若是违背圣意,恐怕会株连亲族。另外,我自幼对楼兰便向往之极,若真能嫁给楼兰王,纵然他丑陋凶残,我也会尽己之力劝慰他爱惜百姓,交好邻国,德行天下。”
平来的眼中闪出一丝异样的光彩,但转瞬即逝,他依然面沉似水的说道:“如此说来公主是假倒也可以理解,但那根治瘟疫的秘方可是真?”
“秘方?”茜儿不禁睁大了如水双眸,一脸茫然,“哪有什么根治瘟疫的秘方,从来未有人对我提起过——不过我倒是懂些医术,只要不是疑难杂症……”
“事情复杂了……”平来不由得紧锁双眉,他焦虑的神情被茜儿和介子尽收眼底。
“不用说,此次和亲,汉室大肆宣扬和亲公主随身携带根治瘟疫的秘方远嫁楼兰,其实是为了让同样备受瘟疫困扰的匈奴知道此消息,然后半路截杀我们,目的是让楼兰与匈奴结下仇怨!”介子在一旁愤愤说道。
“也许是吧!”平来含糊答道,“我们先捱过这一夜,然后要尽快赶回楼兰!”随即,他率先向被截杀之地走去,而茜儿和介子则紧跟其身后。
可是没走出多远,刚刚翻过两个沙丘,平来便突然站住了,苍茫的夜色下,他吐出了一句比此时初上的寒意更令人冰冷彻骨的话:“我们此行真是劫难重重……”
一弯隐隐的月惨淡地照亮了对面的沙丘,沙丘上蹲伏着几十只灰黄的身影,正是凶残无比的沙漠土狼。
“嗷——”看见了平来等三人,领头的那只土狼对着天空发出悠长的一嚎,似在示威,而群狼也随之嚎叫起来,顿时狼嚎之声此起彼伏,充斥于耳,在静寂的沙漠之中听起来格外凄厉恐怖。
“平来……我们怎么办?”介子见此情形,也不由得惊惶无措起来。
“这群土狼一定是被截杀之地的血腥之气吸引来的,恐怕此时的截杀之地已尽剩森森白骨……”平来的语气中颇有无奈。
“而我们又不幸与它们狭路相逢,”茜儿哀哀说道:“看来,楼兰真的是我今生的一个梦了。”
“如果,今晚是月圆之夜,倒也未必。”平来依然语气淡淡,“介子,我们将茜儿护在中间,时刻注意那头狼的动静。”
“好!”介子应道。
于是三人保持高度警惕站在这边的沙丘上与群狼保持对峙。
或许是刚才已经饱餐一顿,这群狼并不忙于进攻,一阵嚎叫过后它们依然静静地蹲伏在那里,甚至那头狼还微微闭上了眼,似乎在假寐。
但是,越是这样,平来三人就越是小心,他们知道若是他们有半点疏忽或是放松警惕,那群狼就会趁机扑过来,将三人分食殆尽——即使,它们并不忙于进攻,但是单凭三人身上单薄的衣裳又怎能捱过这漫漫寒夜?即使侥幸捱过这漫漫寒夜,他们三人在无水无食物的情况下又能走得了多远,而土狼只需一路跟踪他们,便终会等来吃掉他们的机会。
此时,夜色更浓,惨淡的月光下大漠凝霜。
“确实很冷……”茜儿不禁抱住了双臂,微微屈身,纵然身上是华丽汉锦,却也难抵大漠夜间寒冷。
平来和介子无奈地对望了一眼,没有言语,谁的身上也没有多余的衣物可以脱下来给茜儿御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