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眠舱休眠。

爆炸的蓝鲨形成的那片浓雾般的“星云”以超过母舰两倍的速度弥漫到母舰运行的区域，金属碎片刮过母舰，母舰冒出星星点点的火花，碎片和颗粒物穿透舱壁，击中了舰上的设备，母舰开始摇晃和颤抖。十艘救生舱也被“淹没”在“狂风暴雨”中，“风雨飘摇”、芨芨可危……

黄炎市医院，太空署干事长埃尔曼德走进万罡教授的病室，万罡动身起床时，埃尔曼德赶忙把手中的花篮放在床头小柜上，赶忙上前扶住万罡说：“快躺下，身子还很虚弱的。”

“惭愧，”教授歉意地摇摇头，“想起那些牺牲的官兵和死难的人们，我不知道有多幸运了。”

“不说这些了，”埃尔曼德说，“幸与不幸就在顷刻之间，世间不确定的事多了去了。”

教授摇一摇头：“太空母舰上的官兵们把生的希望留给我们，而他们……唉，惭愧哪!”

“教授就不要再自责了，”埃尔曼德安慰道，“人们常说每当人类遇到危难的时刻，最先牺牲的总是人类最优秀的儿女。我相信他们的生命没有白白的失去，他们的牺牲终究会换来人类的安全，人们会永远的怀念他们的。”

“他们牺牲得很惨烈，是吧？”教授忍着巨大的悲伤，试探性地问。

“是的，”埃尔曼德的目光投向别处，神情肃然，语气低沉地说，“据救援部队官兵的陈述，救援船赶到TK9918所在的空域，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了。TK9918和救生艇已经越过金星轨道，失去动力，在地球和金星之间的绕日轨道上漂泊。救援部队登上母舰，母舰千疮百孔，满目疮痍。”说到这里埃尔曼德哽咽了一下，眼圈发红。他咽口唾液，吸溜了一下鼻子，“我们的官兵不愧是人类最优秀的儿女，他们全部牺牲在自己的岗位上，僵硬的身姿仍然保持着工作的状态。救援部队的战士们不忍心掰扯他们的手臂，只好切断设备，把他们有尊严地集中起来，封存在铅封中，举行了一个简扑而庄严太空葬礼，尔后在母舰上为他们竖起了一座金属丰碑，他们将成为太阳系的一颗颗人造行星，与太阳永存，与日月同辉。”

万罡教授抹一把泪，悲切地问：“休眠舱有没有生还的人？”

埃尔曼德摇摇头：“休眠舱大多被损坏，没有损坏的也因母舰丧失能量供应，温度远远低于休眠舱正常的工作温度，其中的人在休眠中被冻成坚冰。”

“我们就幸运多了，”教授说，“救生艇里的人全部获救了？”

埃尔曼德：“大部分获救了，个别人经受不住太空严酷的生存条件，牺牲了。科学家们都还活着，包括太空署的联络员柳慧敏女士。”

“哦，”教授叹了一声，“我能见她一面吗？”

“很遗憾，她在医院里只呆了一天，就忙工作去了。”埃尔曼德耸耸肩，摊开双手说，“您想象得到，太空署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用中国的一句老话说，忙得已经焦头烂额的了。”

万罡教授理解地点点头，看着埃尔曼德说：“太阳探测器有没有新的发现？”

“有，”埃尔曼德说，“正如您预言的那样，被你们称作太空梭的十个焰色物体，毫发无损地从太阳中鱼贯而出，像一串灿烂的珍珠，沿着与太阳表面垂直的路径离开太阳，之后沿绕日轨道运行了一段时间，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太不可思议了，”万罡教授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恐的神色，“太阳探测器的专家是怎么解释的？”

“还能怎么解释？”埃尔曼德说，“即便是由纯原子构成的物体，也想象不出是怎么穿过处于旺盛期的一颗恒星的。”他盯着教授看了片刻，问道，“教授当时就判断它们会穿过太阳，您是根据什么做出这一判断的？”

“我哪里敢去做什么判断，”万罡教授说，“我看它当时那架式，猜的。”

“哦，”埃尔曼德说，“它为什么这么做？”

万罡教授轻轻地摇摇头：“不知道。”稍停他补充道，“你可能想说，既然它能在一瞬间跃迁到任何地方，为什么在人类的眼皮低下穿过太阳，大摇大摆地运行到绕日轨道上，然后消失，似乎没有任何理由。”万罡教授停顿了一下，眨眨眼说，“这么说吧，蓝鲨事件的整个过程都是出人意料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它想这么做，或者它需要这么做。你要问个‘为什么’，暂时无解，也许永远无解。”

埃尔曼德轻轻地点点头：“嗯，好，等你们康复出院后，我们进行一次专题讨论。眼下世联会有两个大的活动，需要太空署去落实，我就不多占教授的休息时间了。”

“什么活动？”万罡教授有点敏感地问道，“与这次行动有关？”

埃尔曼德回答道：“嗯，一场是追悼会，悼念TK9918牺牲的太空部队将士和同胞们。另一场是为滨海和恩特雷里奥斯事件中死难的同胞举行的百日公祭，主会场设在滨海的遗址上。两场活动中，均有世界各国政府和国际组织的代表出席，世联会娄理事长将在这两场地活动上分别致悼词和祭文。”

“怎么没有人通知我？”万罡教授不悦地问。

“噢，”埃尔曼德愣了一下，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在这件事情上做错了，他下意识地搓一下头，“考虑到你们的身体还很虚弱，不宜参加这样的大型活动，所以，所有从TK9918号上回来的人员都没有列入参加活动的名单。”

“比起虚弱的躯体，心灵的伤痛更加需要抚慰。”万罡坚定地说，“我一定要参加。”

埃尔曼德点点说：“我想，教授道出了所有获救人员的心声，我们重新考虑一下这个问题。”说着起身和万罡教授握握手，“教授安心休养，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您。”

“好的，谢谢。”

追悼会在世联会总部大楼的中央大厅里举行，上万人参加追悼会。他们身穿深色衣服，胸佩白花臂戴黑纱，神色凝重，肃然伫立，默默地注视着大厅正中的大屏幕，整个屏幕映着在这次行动中牺牲的太空部队官兵和人类使者的遗像。

北京时间上午九时正，大厅里响起低沉的哀乐，参加追悼会的人们低头默哀。

与此同时，在全世界范围内，不论处于白天还是黑夜，火车、汽车、轮船在这一时刻同时发出低沉的鸣笛声。全世界的人们停止了一切活动，静止在原地，低头默哀，向为人类的安全永远留在太空的英雄们致敬！同一时刻，所有天文单位向广袤的宇宙空间发射出承载着全人类悲壮意志的强大电波，以告慰化作宇宙精灵的英烈们！

全世界响起同一个声音，那是全人类的代表娄艺潇的声音：“……面对强大的外星入侵者，我们的太空部队官兵、科学家团队、人类使者，表现出高度的团结协作精神、英勇无畏的斗争精神和无私的自我牺牲精神。他们面对死亡的威胁，表现得镇定、坚强、智慧，宁愿牺牲在战斗的岗位上，也决不后退半步。

“为了全人类的安全而牺牲的英雄们，你们是人类最优秀的儿女，你们用自己宝贵的生命向我们的敌人表明，我们不会被强敌所屈服，不管他们有多么强大，不管他们来自哪里，也不管他们拥有多么高级的文明，我们不会被任何敌人所吓倒，即使地球毁灭了，人类高贵的品格将永留宇宙。人类的精神不会毁灭，而将充满浩瀚的宇宙！

“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全世界的公民们，让我们永远记住他们的名字，他们是……”

理事长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念完了牺牲者长长的名单，最后她说；“我们一定会继承你们的遗愿，为保卫人类的家园而奋斗到底！英烈们，安息吧！”

追悼会在响彻云霄的汽笛声和全球人类的静默中结束。

娄艺潇走出世联会总部大楼，直奔机场，乘专机前往滨海遗址，参加下午三时的公祭活动主会场。

万罡教授在两场活动中选择了公祭活动。他和另外几名科学家，在埃尔曼德和柳慧敏的陪同下，于上午抵达滨海遗址。

滨海市原是世界贸易中心、金融中心、信息交换中心和高科技研发中心，是世界上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城市之一。参加活动的科学家们，不知到过多少次。但此时他们落地后，乘车离开临时机场，他们所熟悉的这座国际大都市连个影子都见不到了。

太空署和有关国际组织的调查结束后，中国中央政府举全国之力，在很短的时间里，搜索到绝大多数罹难者的遗体，有尊严地予以安葬。大部分建筑物的废墟被大型机械铲平，圧实，整理成一片平整的土地。并在临时机场与主会场之间开辟了一条临时公路。

万罡等与会人员所乘坐的大巴就奔驰在这条公路上，放眼望去，四周一马平川，稍远处，还能见到未被清理的残垣断壁。万罡教授和同车人的心情一样沉重，一样悲伤，一样思绪万千。

到达现场后，他们被安置在临时搭建的盖板房里，神情肃然地等待那个庄重的时刻。

公祭活动在全球一片鸣笛和沉闷而宏亮的钟声中开始。

十万胸佩白花、臂戴黑纱的各界群众肃立默哀。

各界代表向高大伟岸的罹难者纪念塔敬献花篮、致哀。

承载着人类悲壮声音的电波、X射线和光量子传向浩瀚的宇宙。这些声音中，其中应有世联会理事长娄艺潇所致的公祭词：

“女士们、先生们，全球各大洲的同胞们：

“100天以前，在这里，在美丽富饶的滨海市，灾祸从天而降，这座世界闻名的城市在刹那间被夷为平地。紧接着，这个城市在地球那边的对跖位置，发生了同样的灾祸，顷刻之间，近千万同胞的生命转瞬即逝。这是人类有文字记载以来最为惨烈的一次灾祸。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们还不具备做一个宇宙公民的资格，我们事先对将要发生的一切没有一丝一毫的预警。因为我们自认为它不过是一颗普通的彗星掠过地球而已，即使人类中的一个天文爱好者，早就对它的轨道进行了精准的测算，相当然地认为，它不对人类的生活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但它在临近地表时，露出了它的狰狞面目，发出了它邪恶的淫威，造成千百万生灵涂炭。

“同胞们，我们每一个同胞的生命都是极其宝贵的，我们在这里举行公祭，就是告慰那些远去的英灵，他们的血没有白流，他们用他们的鲜血唤醒了民众，那就是，仅仅以地球居民自居是远远不够的，绝对不够的。因此，100天前那天是道分水岭，从那一天起，我们将从地球公民转变为宇宙公民，我们要时刻意识到，我们与宇宙各处可能存在的生命共同拥有整个宇宙。

“我们同胞的鲜血提醒我们，在宇宙尺度上，我们是多么渺小，多么脆弱，我们在宇宙中的处境是多么凶险，前面的路多么充满了荆棘。因此，同胞们，我们应该更加紧密地团结起来，不管你是什么种族，是男是女，奉信什么样的信仰，生活在哪快陆地上，有什么样的矛盾和冲突，但从今天起，我们同属于一个民族——地球民族。我们要放弃一切成见，一致对外，争取地球民族在宇宙中占有一席之地。

“借此机会，我代表全人类，向来自外星的朋友们说几句话，我不知道你们来自何处，现在何处，造访我们的星球有何目的。但请允许我代表全体地球居民向你们呼吁，我们有过战争，也厌恶战争，我们不想与任何人为敌，对我们造成的巨大伤害，我们宁肯相信是一次意外事件，而非你们的本意。因此我们愿意原谅你们，并以宽仁厚义的胸襟与你们交往，学习、接受你们先进的文明，与你们共同进步。

“外星球的朋友们，如果你们抱有恶意，再次做出伤害我们同胞的事，七十亿地球民族将奋起反抗，用我们的生命和热血保卫我们的家园，维护我们应有的尊严……”

这是人类的宣言，它通过地球上最先进的传播手段，实时传到全球的每一个角落，也传向浩瀚的星空。

11、合理假设

世联会一间保密程度很高的会客室里，娄艺潇会见万罡教授，埃尔曼德。柳慧敏作为科学家的联络员到会。

会客室布置得有点随意，一圈布面的单人沙发，每一个沙发旁放一张茶几，座位也不分宾主，客人可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落座。

娄艺潇落座后，向万罡教授摊了一下手：“坐吧，教授。”

教授在娄艺潇的对面坐下来。埃尔曼德坐在教授身旁，柳慧敏则自然坐在埃尔曼德身边。

“我们随便聊聊，”娄艺潇望着万罡教授说，“这里没有任何录像、录音设备，什么话都可以说。”

教授与娄艺潇对视着，直接了当地问她：“你最想了解点什么？”

娄艺潇：“假设蓝鲨事件是智慧生物所为，它所代表的文明达到了什么程度？”

教授直言道：“自从前苏联天文学家尼克洛·卡达尔肖夫发表对高级文明的‘评级’以来，‘民科’们对文明的‘评级’就从来没有中断过。尼克洛·卡达尔肖夫把文明分为三等，而我们的‘民科’们已经把它‘发展’到九级了。不管三等还是九级，都是以某种文明所能利用恒星或者星团能量的能力进行评级的。蓝鲨事件中，没有或者说很少表现出利用能源的判断价值，所以很难对它的文明程度进行量化评判。”

娄艺潇轻轻地点一下头，望着万罡教授，委婉地说：“可能是我的问题提得有点唐突，但我认为我的意思还是表达清楚了，请教授按您的思维习惯畅所欲言就是了。”

万罡教授欠欠身，瞟一眼埃尔曼德，正色道，“我跟干事长说过，假设宇宙间存在普遍适用的物理规律，比照我们的理论体系而言，蓝鲨所代表的文明至少解决了量子物理与相对论的融合，建立起了真正的大统一的理论体系，并熟练地应用于他们的各个方面，至少应用到对外星系的探测方面。雷公和太空梭表现出的量子效应，很能说明这一点。”

娄艺潇点点头，接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