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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节

路”的最高指示,组织部门才任命他为所在钻井队的钻井工程技术员。他对井队各个岗位都很熟练,也跟工人们建立下深厚的感情,加上在实际操作中积累的丰富经验,三年后一下子就成了钻井行业的优秀人才。坏事变成了好事。

新娘冯飞燕,二十五岁,是石油职工后代。

新娘的爷爷冯知晓是玉门油矿的第一代钻工。新中国接管玉门油矿后,他一直担任钻井技师,协助生产技术科打捞工程师处理井下事故。由于他熟悉生产工艺,操作技术精湛,工作认真,为人亲和,在群众中享有很高的威信。奶奶是随矿家属,在家属被服厂上班。爸爸冯进,十六岁初中毕业,招工入厂当了汽车驾驶员,性格外向,爱说爱笑,为人随和,也有一定的群众基础。因为多拉快跑,完成任务出色,在油田运输处从分队长、中队长、大队长一步步干到调度主任的位置。妈妈寇咏梅,刚参加工作时是地调大队的放线员,冯进开车时经常拉着她们上野外施工,一来二去就相爱成亲了。组织上为了解决夫妻长期分居问题,就调她到运输处当了统计员。

飞燕高中毕业那年,响应知识分子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号召,到一个林场劳动锻炼。七十年代初,国家组织陇原石油会战,石油队伍迅速壮大,吸纳安排了几万名复转战士和下乡知青,飞燕也被招工,安置到石油地质研究所物相化验室,当化验员。飞燕一米六五左右的的个子,乌黑乌黑的头发,梳成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再折起来,用橡皮筋扎在脑后,露出细长白嫩的脖颈,既好看又不妨碍工作。也许是天意,她的脸型、眼睛、鼻梁都酷似郝钢,只是下巴有点尖,而且往里微微收起,多了一份矜持和俊俏。

有一次,冯进带一百多辆卡车、吊车,到32001钻井队配合钻机搬迁安装,完工返回基地时,郝钢正好也要回基地交上口井的资料,外带取新井的设计书,两人挤进同一个玛斯车的驾驶室里。回到基地,已是晚上十点钟了,职工食堂都关了门,街上一两处国营饭店也都打了烊,于是,一向热情好客地冯进,不容郝钢推辞,强行把他带到家里,让飞燕下臊子面吃。没有煤炉子,石油工人家家都烧原油做饭。飞燕烟杠火冒地紧做慢做,可吃过饭已经快到零点了。郝钢告辞,要去敲板房招待所的门,冯进死活不让走。好在石油工人跑惯了野外,就在“干打垒”地上铺一块棉垫让郝钢睡。

“干打垒”是一种简易的平房,是石油工人自己的发明创造。他们用泥和着柴草筑墙,用简单木料和油毡纸棚顶,一般一户一间,十一二平米。几代人挤在一起,晚上睡觉,铺与铺之间拉一块布帘,算是空间分割。

飞燕妈妈在统计室工作,因为今晚有大批车辆配合井队搬迁安装,加班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门右边的一张铺就留给她。飞燕爸爸冯进的铺在门左边。他负责调度工作,管上千辆大小车辆,一旦有事,值班调度员就得来找他,方便进出。飞燕的铺在最里边,郝钢的地铺就在飞燕铺的下边。

三个人一间屋子,各自只是轻轻脱去了外衣,躺倒在枕头上,谁也不敢翻身,生怕搅扰了别人的美梦。

冯进最早进入梦乡,拉起了均匀的鼾声。郝钢却失眠了,并不因为换了一个生疏的环境,也不是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大姑娘就在旁侧,想入非非,而是,因为飞燕,让他想起妹妹郝霞——她怎么妹妹郝霞长得一模一样呢?

郝钢的父亲不明不白地去世后,郝霞被以疏散城市人口为名,遣送回原籍——陕西华阴一个叫李家川的小山村。妹妹郝霞是六六届的高中毕业生,志愿建设边疆,报名去了云南瑞丽,已经有十年没有见面了。由于井队经常搬家,书信往来也中断三年四个月零二十一天了。想到妹妹,一颗晶莹的泪珠在眼眶滚动。

飞燕也没有入睡。郝钢和自己长得太像兄妹俩了,天底下哪儿有这样奇巧的事呢?就连说话的声音、抬手投足、甚至端碗握筷子的动作都非常相像,加上从郝钢和父亲的攀谈中,得知郝钢的身世和工作情况,是那样的值得同情和爱慕。想到“爱慕”这两个字,她的脸不觉有点发烧,便不由自主的轻轻扯扯被角将头脸捂了起来,生怕自己心灵深处这瞬息即逝的情感涌动被人瞧了去。

第二天一大早,郝钢要赶在上班前办完公务,再搭便车回新井场,连早饭都没有吃,就匆匆辞别。

郝钢走了,可他的容貌、声音、举止却深深埋进了飞燕的心底。她常常不由自主地向妈妈问起:“你说说郝钢怎么那么像我们家的人呢?”问的次数多了,妈妈终于觉察到了女儿的心思,便笑着说:“燕子,你是不是看上郝钢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婆家啦!我听你爸也常念叨,郝钢这小伙子不错,你要同意,妈托人打听打听?”飞燕有这个念想,但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妈妈突然挑明了这件事,她“妈——”地叫了一声,双手捂着羞红的脸颊,一转身,爬在了自己的铺上。

知女莫如娘啊!飞燕的妈妈就托熟人上井队征求郝钢的意见。郝钢能有什么意见呢!他现在二十八了,又在钻井队工作,野外工作环境艰苦不必说,还时时伴着危险,不要说找个正式职工,就是找个农村姑娘,也一样是被人家挑来拣去的。现在这样一个有理想工作环境,又有油田上女孩子人人羡慕的好工种,而且漂亮、大方、有教养的姑娘主动找上门来,那真是董永遇到了七仙女,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就这样,经过半年时间的书信交往,还有一两个月一次的见面,就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

作为第一支参加京门会战的队伍,32001钻井队即日就要出发。井场上贴满了“我为祖国献石油,甘洒热血写春秋”之类的大幅标语和挑战书、应战书、决心书、请战书。设备已经拆卸完毕,准备装车。人事关系冻结了,名册已由先遣队带着,到达目的地后,呈送会战总部人事部门。也是说,郝钢不可能留老油田,必须在两三天内随队上新油田。

当时有个人事政策:凡双职工,原则上以男方为主,男的走女的也走,男的留女的也留,但必须以结婚证为准。摆在郝钢和飞燕面前无非两条路:要么推迟结婚,天南地北,谁也说不清要等到猴年马月;要么立即结婚,飞燕随郝刚上京门油田参加会战。他们选择了后者。

就在这天晚上,作为调度主任的飞燕爸爸,找了辆便车,将飞燕和行李卷一并送到了郝钢的井队,扔进郝钢办公室兼宿舍的半旧帆布帐篷里,就这样结婚了。

队干部和工人们都在各自的岗位捆扎设备,多半人压根儿就不知道郝技术员今晚成亲,因为他们看到郝钢一整天都穿着油工服,一边在关键设备那儿指挥工人拆卸捆扎,一边也像工人一样时而攥着大扳手拧,时而抡起大榔头砸。只有老队长、指导员、地质技术员、司务长等少数几个人知道,安排炊事班多添几个红烧肉、土豆片炒肉丝之类的好菜,开饭时,老队长特意从床下取出自己驱寒的“烧刀子”酒,给郝钢和飞燕每人倒一小茶盅,其他人每人碗底倒一口,说几句恭喜、祝福的话,共同干杯。

“这婚就算结了!”老队长砸吧着嘴嚷嚷一声,“好——”大伙一声起哄,接着就狼吞虎咽地吃起饭来。

这不能算作婚礼,但在野外作业的钻井单位来说,并不少见。

32001队的设备拆卸、捆绑基本就绪,个人行李也基本打包完毕,用老队长的话讲,叫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他娘的等着装车起运了。”

指挥部电台来通知:因为长途行驶,运输处的车队正在进行车辆维修保养突击战,保证第四天上午设备辎重装车。于是,老队长和指导员碰了一下头,宣布:全队放假三天,只留郝钢和一名炊事员、三名钻工看井场,其他人各自回基地处理个人家务。第四天早晨八点准时集合,一人不能少。天大的事也不能请假,不能拖全队的后腿,不能给标杆队丢脸抹黑。

全队人员都走了,黄土高坡上的井场便成了最安静的乐土。郝钢和飞燕求之不得。

炊事员和另外三个钻工的家都比较遥远,而且都是单身汉,无个人家务可处理。再说,把价值几百万的设备、器材、物资交给他们看护,也算是组织信任他们,他们也欣然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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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正处在经济困难时期,在指挥部机关和后勤保障部门工作的职工,每人每月口粮标准27市斤;在二线辅助生产岗位上工作的职工,每人每月口粮标准39市斤;井队钻井工属于强体力劳动,每人每月口粮标准45市斤,其中60%的杂粮。不分一线、二线,生产、后勤,每人每月半斤食用油、半斤肉、半斤糖。家属、小孩也有定量,但是低得可怜。职工回家处理家务,说白了,就是告个别,说个话,送行酒、团圆饭,想都不敢想。

32001队的职工“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但难念也得念,“舍小家顾大家”是中国产业工人的光荣传统,跟共产党闹革命,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别人的工作都好说,副队长王同庆,真的遇到了有生以来最难缠的事。

王同庆父亲去世得早,是母亲把他一手拉扯大的,现在母亲年近花甲,患有严重的风湿病,天阴下雨周身关节疼痛难耐,几近瘫痪。妻子是农村妇女,本来十分能干,还在生产队里当过几年妇女队长,可是,五六年前,备战备荒“深挖洞,广积粮”,带头挖防空洞时,发生塌方事故,被埋在土里,等挖出来,已是骨盆粉碎性骨折,下肢失去知觉,只能趴着,家务活基本做不得了。还有两个女孩,大的九岁,小的七岁,都到了上学的年龄,但无人照料,只能呆在家里给奶奶和妈妈当帮手。听到爸爸要出远门,参加新油田会战,姐妹俩愣了半响,突然回过味来,发出撕心裂肺地哭喊:“爸,你走了我们咋办啊?你不能走啊,不能撂下我们不管呀!”说完一前一后扑到王同庆跟前,四只又黑又脏、长满黑皴的小手,紧紧抱住爸爸的双腿,生怕爸爸当即就从她们眼前消失了。妻子张满月和婆婆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病卧在床的老母亲,白发苍苍,骨瘦如柴;爬在地上的妻子,蓬头垢面,双手吃力地支撑着不成比例的身躯;膝下年幼的女儿,衣衫褴褛,一脸稚气。

王同庆呆呆地站在窑中间,两只粗壮的大手轻轻抚摩着两个女儿的蓬乱的头发,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珍珠,不知说什么好。回想起指挥部搬迁领导小组的领导,在钻井队传达上级指示的情景,作为副队长的他,没有向组织提起家庭困难的事,实在张不开嘴啊。要说困难,谁家没有难处啊?人人都向组织叫困难,这京门会战还搞不搞了?在这种关键时刻,自己做为井队干部、共产党员,给职工带什么头啊?他清楚,1970年玉门油田招工,公社和大队领导看到自己家庭困难,看到自己在生产队干活从不偷懒、舍得下力气,看到自己好学上进,识字课本不离身,走到哪问到哪,才将唯一的一个招工名额照顾了自己,自己从此穿上了石油工人的道道工作服,成了吃皇粮的“公家人”。

1971年组织陕甘宁会战,王同庆所在的钻井队留玉门,知情的领导决定将他破格调到32001钻井队担任司钻,参加新油田会战。这是在技术上器重他。在石油钻井单位,司钻既是行政班组的班长,又是技术操作方面的师傅。石油钻井有一句行话,叫做“司钻手上三条命:油井的命,设备的命,钻工的命。”意思是说,司钻这个岗位太重要了。一个井队四个班组的司钻就象这井架的四条大腿,正是由他们,才支撑起井队的骨架。别人当五六年甚至七八年钻工,不一定能站到这个岗位,而王同庆做钻工才整整一年,学徒刚满,就担任起这一重要职责,实在是各级领导对他的充分肯定。还有,新油田正好在王同庆的老家王家畔附近,在家门口工作,便于解决家中的实际困难。王同庆对这些心知肚明,所以他更加努力地工作,上新油田会战的第一年,他所在的钻井队就成为全油田近百个钻井队中的样板队,他本人也被评为省级劳动模范,被命名为“钢铁钻工”,入了党,提了干,成为油田年纪最轻、资历最浅、名气最大的钻井队副队长。回想个人的成长经历,组织的培养,组织的关怀,组织的器重,组织的期望……,在这种情势下,再大的困难也不好张口啊!

大女儿英英看到爸爸一声不吭地站着发呆,自己也就停止了哭嚎,仰起头来,用一双充满泪花而又略微发红的眼睛观察着爸爸的面部表情,突然,她象被马蜂蛰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松开双手,冲出门外,将窑门关紧,并且麻利地从外面将门锁锁死,然后,身子一扭坐到门槛上,胳膊肘撑着膝盖,小手托着双腮,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要把爸爸留住,不让他离开这个家。如果爸爸走了,她自己得爬老远老远的山路去挑水,去拾柴禾,奶奶一犯病,她自己得抱妈妈上下铺,她身体太瘦小,实在抱不动啊……

太阳落山了。早春的黄土高原刚刚下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