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凛冽寒风仿佛老天扔下的一把天刀,刮划着露裸的肌肤,风一阵紧似一阵的强劲,逆风中的三轮胎纹丝不动,像被偌大的磁铁紧紧地“捍”在大地上。

三轮车主双手僵硬,脸若冰霜。身体却因用力过猛浑身冒汗。他已全力用尽,近乎崩溃,黑红粗糙的脸印证了生活的轨迹。日晒风吻的日子,在这段难忘的岁月里刻下深深的印迹。

当一个人身处异乡,日复一日重复这样的日子时,那种由心而发的寂寞、疲惫会情不自禁的跑出来侵蚀着他的心。

每每此刻,他的脑海里总会闪现烈日下,挥汗如雨的父母在田里抡着锄头。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后,那个永远匆忙的紫色身影,便在种植着白杨树的校园小道上出现。每每此时,偷跑出来的复杂的、负面的情绪就统统被信心征服。

人在遭遇困难、挫折时往往情绪消极,感觉孤独无依。唯有难忘的人和事才是支撑他们的力量,才是推动生活的动力。

是夜,躺在床上,浑身似被拆了骨架般难受,恶劣天气下尤怕在苏州河南北奔走,逆风中双脚奋力踩着脚踏板,怎奈载重沉沉的三轮车恋恋在地面上久久不肯移步。

连接苏州河南北的桥很多架。有些虽短却陡,急坡而下;有些窄长的令人生畏;有些看似平坦上坡却冗长,仿佛永远踩不到最高处。

上桥是对他们的最严厉的挑战。即使下车步行推拉也是费力难行。白天累得回到家不想动,倒在床上把散了架的身体“安慰”一番,可恼的是这家伙越是休息越累,被床板牢牢吸住似的,直到肚子饿的捣腾着胃难受,才挣扎地爬起来。

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了,扭亮电灯,一看时间已过七点,难怪肚子饿得发慌。坐在床头愣会神,不知哪儿来的寒风,从每个都可能进来的缝隙里滋溜溜地游了进来。

这个解放初期建造的简陋棚户房,窗户缝、门缝,甚至覆盖着稀稀拉拉的瓦片的房顶上都藏着风。他打了个寒噤,双脚在水泥地面上摸索着把臭烘烘地鞋穿上,走到碗橱前打开门搜出一卷没有吃完的挂面。

扭开煤气灶上的开关,煮碗咸菜鸡蛋面充充饥。

一碗面条三下五去二,就这么呱唧呱唧滑进胃里,饥饿感顿时消失无踪。

冬天的S城跟老家一般寒冷,这种湿冷比北方零下几十度的干冷都让人受不了,好在这里与老家的气候、生活习惯都差不多。他也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S城的老苏北人居多,在语言上也少了不少沟通的障碍。然,一旦那些叽里呱啦的本地方言在耳边嘀嘀不休时,就觉得说天书般无所适从。并且从眼神和语气里,还是能够感觉到这些城里人对外地人的歧视,当初来这里闯荡逃荒的苏北人比较穷,也都是些靠血汗卖苦力的。

人穷总归是被人瞧不起的。每当听到那些人口中的“苏北人”“乡下人”时,心里总有一种自己也搞不明白的感觉,就象一块东西紧紧地堵在心口,压得他有种说不出味的难受,心中油然升腾起一股倔强。

在学校能说会道的他,突然间变得沉默寡言了,除了跟活有关的事情,其他时候就一个人静静地待着,看着同行们操着家乡话说笑着,有时谁来上一段荤段子就会引来哄堂大笑,他也会被逗乐。或者就默默地看着几个人打惯牌。

解放前的这里是个贫民窟,解放后,很多从苏北摇船来大都市讨生计的人就在这里安了家。这一带也是他们这些后来者的聚集区,棚户区房价便宜,他们出来就是为了挣钱,不是享受的,自然就不会住得好吃得好了。

他估摸着几个人又去杨二家打牌了。打牌是这些蹬三轮的汉子们唯一的消遣工具,既消磨了时光,身体也得以休息。原以为只有在农村犁田、割稻、挑担、锄地辛苦,怎知外出打工拉货也辛苦。农人们只是农忙时节最辛苦,而他呢!却要天天狠命地蹬着脚踏板,让齿轮不停地运转着。

不知怎的,今天感觉特别累,洗了脸和脚后就上了床。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生活已麻木了思想,生活给他的只有拉活睡觉、拉活睡觉,天天见到的也都是那几张面孔。

跟起初来S城在工厂打工差不多,所不同的是日日重复着做的事情不一样。那时呆在固定的房子里,固定的机器旁对着不会说话的家伙重复同样的动作。按部就班地消耗着时光,就在这段时光里,他深深体会到一种被束缚的不自由。

而现在不同,虽说天天装货、蹬三轮、卸货,却无人管束,心里没有被管束的感觉,却又增添了多拉货多挣钱的迫切感。

他很快就进入了迷糊状态,脑海里开始翻腾起盘踞不走的画面。

梅俊冬双手插袋,无聊地走在校园那条通往校大门的路上,路两旁的白杨树寂静无声,枝叶翠绿安宁。踢了一块石头后,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只蕴藏着取之不竭的智慧脑袋瓜,寂静的世界里骤然灵动起来。

目光所及处,一个倩影在视线里定格,一头短短的秀发下是一张白皙清爽的脸庞。尽管低倾着头,然,那种白皙还是逃不过敏锐的双眸。她双手环抱着书本,急急地踩着一致步子走着。

突然,女生仿佛感觉有人似乎在后面叫她。下意识地撸了撸刘海,默默地回眸凝视。这瞬间,永远定格在脑海里。

这次,他看得真切又清楚,傻傻地凝视着那张脸,更确切地说是被那种神情震住了。作为班长和语文课代表,自知自己的文笔不错。此一刻居然无法从脑海里跳出一个词来形容,只有一点可以完全肯定。他被女生身上所散发的某种东西深深迷住了。是什么呢?他也说不清楚,却坚信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