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暂时没有吃的,靠别人接济一下,未尝不可,日子久了,总不是个办法。水磨的水渠里有鱼,但不会一直有,即使一直有,逮一些补补身子可以,总不能当饭吃。继续去要饭吗?不行!咱不少胳膊不少腿,就是人家少胳膊少腿的,也没有都去要饭呀,咱干吗不能自己养活自己。经过几天的思考和考察,虎跑川觉得可以做一做废品的生意。

那天吃过晚饭,虎跑川见段彩芹照顾两个孩子睡下,便说,大妹子,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段彩芹讪讪地移过来,拿眼定定地望着虎跑川,以为虎跑川要提同铺的要求。几天来,她已看出虎跑川是个可依靠的人,为了两个孩子,只要他提出来,她就依他。

虎跑川接着说,我们不能坐吃山空,何况也没有金山银山让我们吃,咱商量商量今后日子咋过。

段彩芹说,我们离开,去别的地方去,老天爷有眼,饿不死瞎家鹊。

虎跑川说,妹子你说啥话咧,我这么说,又不是撵你们走,我是想,咱得谋一个长久的生计。

段彩芹说,非亲非故,我们不能连累你。

虎跑川说,甭说没用的,我说想办法,就一定有办法,我兜里还有二十几块钱,我琢磨着,咱先搞一点收废品的生意,等有钱了,我就去倒腾山货,倒腾坑木,等再有钱了,咱就盖一座房子,到那时,你若不嫌弃,我就娶了你,一起过日子。

段彩芹说,咱现在不是在一起吗?

那不一样,现在充其量是搭伙,不是过日子。段彩芹听了,沉默下来,虎跑川接着说,你先考虑一下,若觉得不妥,你就领着娃子们另谋生路。

虎跑川起身要去磨道,被段彩芹喊住,大哥,就按你说的办,明天开始,你跑村串户去收,我们娘们仨去镇子上捡,不信咱过不好日子。

虎跑川说,你还是再想想吧。

段彩芹说,你是当家人,你说了算。段彩芹的声音突然低得跟蚊子哼的一样,虎跑川还是听见了,心里猛地一悸,抹了蜜一样地甜了起来。

转眼到了年底,虎跑川的废品生意越来越红火,已经往山外拉了两车了,水磨坊外的小稻场上依然堆着一个小山。虎跑川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磨坊,远远地看到这座小山,立马就有了精神头。这时候,虎跑川已不再是挑着自己编的柳筐,而是骑着自行车,尽管是一辆旧的,常常会坏在半路上,那也省劲省力多了。虎跑川盘算过,照这样下去,明年就可以去倒腾山货了。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令他暂时改变了主意。

那天,震云穿着刚买的黄球鞋,像往常一样去捡废品,在学校门口与啸山打了一架。啸山比震云长两岁,不在一个重量级上,自然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加上又是本地娃儿,有一帮同学助威,一上来,就把震云摁在了地上。震云是个外柔内刚的娃儿,哪服得了这个,又听得啸山骂自己是野娃儿,更是气愤,与啸山厮打又厮打不过,情急之中,摸住一块半截儿砖头,一个勾手,啪,拍在了啸山的脑瓜上,殷红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围观的学生一见流血了,大呼小叫起来,老师闻讯赶来,才算平息了这场战争。

孩子之间的战争平息了,大人之间的矛盾发生了,跟老鹳河与黑龙河交汇一样,看似没有多大的波浪,水下却暗流涌动,较着劲,搏着击,一直流到很远才融合了,平静了。震云是虎跑川从医院领回的。老师拉开架,派学生去通知家长,段彩芹不在,虎跑川去了。虎跑川付了医药费,给啸山买了一点好吃的,就把震云领了回来。

付彩琴不是一个护短的母亲,自然不会领着啸山来兴师问罪,不来,不等于不问罪,一定问了,只是在心里而已。虎跑川了解付彩琴,就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必须要给付彩琴一个答复。那是你儿子,你看着办!付彩琴站在虎跑川的心头,绿着脸,一遍又一遍地说。付彩琴说罢刚走,段彩芹又来了,段彩芹也绿着脸说,他是我儿子,也是你儿子,你看着办?虎跑川清楚,龙震云是段彩芹的儿子,与自己没有关系,要说有,也就是搭伙吃饭的关系,仅此而已。所以,龙震云犯了错,他不能打,连训都不能,你没这个权力,关键是那边是自己的儿子,亲儿子,而且比龙震云还大了两岁。作难了。作难也不行,必须得把这事处理好。

虎跑川正作难着,段彩芹回来了。段彩芹在镇子上就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在外面先折了柳条子,进到屋里,二话不说,劈头盖脑就抽,边抽边呵斥儿子跪下。震云是听话的孩子,噗通,跪下了,却不哭,也不犟嘴,直挺着身子,任段彩芹抽打。虎跑川想拉段彩芹,却迟疑了。但迟疑一会儿,还是伸了手,不想段彩芹抽得起劲,一下子就抽到了虎跑川手上,一条血檩子立马凸起来。段彩芹忙住了手,扔了柳条子,过来抚手上的血檩子。虎跑川说,下手咋恁狠,看把娃子打的。

段彩芹说,这样才能让他长长记性。

打过骂过,段彩芹拉起儿子要去赔礼道歉,被虎跑川拦住说,你去了,疙瘩更不好解了,还是我想办法吧。

段彩芹觉得虎跑川说得有道理,就没在强去。

第二天,虎跑川没有去收废品,专程跑到学校,找到啸森了解了打架的原委,知道是他给震云买黄球鞋惹的祸,便领着啸森去了合作社的百货门市,一下子给四个儿子一人买了一双黄球鞋。当天晚上,啸林背着一袋玉谷糁领着几个弟弟来了磨坊。这是四兄弟第一次来磨坊,段彩芹特意烙了两个大锅盔,每一个都切成四块,给几个孩子分了,说,你们以后都是兄弟了,要相互照护才对,再莫打架惹大人生气了。

真是不打不相识,不一会儿,几个孩子就把打架的事忘了,亲兄弟一样好了起来。

送走几个孩子,虎跑川说,该让震云和诗吟上学了,再不上,就成废人了。

段彩芹说,我也有心,可我娘仨吃你的,喝你的,咋再让你出钱供他们上学哩。

虎跑川说,这事就这么定了,学校那边,我去跟他们交涉,争取年后就让他们去上学。

段彩芹喊来两个孩子,说,你俩给你叔跪下。两个孩子不知何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跪到虎跑川面前。虎跑川慌忙去扶,段彩芹制止说,甭扶。然后对两个孩子说,磕头。两个孩子磕头。又说,叫爹。两个孩子一脸茫然,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段彩芹又说,叫爹。良久,兄妹俩才喊了声,爹。段彩芹说,记住,从今儿起,这就是你们爹,长大了,要像孝敬娘一样孝敬。

半夜的时候,虎跑川被一阵窸窸窣窣声弄醒,还没待他灵性过来,一个人撩了一下被子钻了进来。是段彩芹。虎跑川不敢动了,只能装睡。段彩芹挪了挪,将身子贴紧些,见虎跑川没有反应,侧了身,将一只胳膊搭在虎跑川的胸前,蜷起一条腿,轻轻地放在虎跑川的腿上。虎跑川听到了段彩芹的喘息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他竭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喘起来。段彩芹的手开始摩挲,游走,他感到一只奇怪的痒痒,从被摩挲的皮肤一直痒痒到了心里。虎跑川再也憋不住了,喘出了声。段彩芹也憋不住了,大哥,大哥,轻轻地唤着。虎跑川的心头涌起一股洪流,迅速泛滥了,冲垮了一切,荡尽了一切。虎跑川一个翻身,将段彩芹压在了身下。两人胡乱地撕扯着对方的内衣,就在将要褪下的时候,虎跑川听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十分遥远,仿佛来自伏牛山的那边,应该是那边的那边更遥远的天边,非常微弱,非常模糊,虎跑川还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只是无法辩出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还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虎跑川一下子灵性了,一种巨大的力量陡然矗起一道大坝,堵住了泛滥的洪水。

虎跑川翻身下来,平躺在那儿,继续喘着粗气。段彩芹急急地问,大哥,大哥,你咋啦?

虎跑川没吱声,良久,突然,一掀被子,赤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