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天,虎跑川回来得很晚,怕影响段彩芹和孩子睡觉,没有拉亮废品堆上的路灯,借着余根旺路口的灯光,轻轻地卸下废品,正准备推自行车回屋,却见余根旺一摇一晃地走进灯光里,含糊不清地哼着小曲,走到路灯下停住了,一阵摸索,掏出裆里的玩艺,小孩一样对着路灯杆子尿起来。大概是想对准了尿,却因为身子摇晃,总是尿偏,不是歪这边,就是倒那边,电线杆跟故意躲着一般,令余根旺非常生气。余根旺就冲着电线杆子发火了,吐字不清地训道,站好了,不许动,再动,再动老子明天就砸倒你!但电线杆子就是不买他的账,依然不积极配合。也许是憋的时间太久,也许是喝的酒和茶水太多,余根旺的这泡尿很大,好像尿了一个世纪一样长。余根旺终于尿完了。一尿完,余根旺就发作了。日你祖先,敢不听老子的,看老子不踹死你!余根旺说着,就是一脚。谁知,电线杆子一晃躲过了,不是电线杆子在晃,是余根旺在晃,踹了空,噗通,摔了个仰八叉,躺在自己的尿窝儿,不动了,睡着了,呼噜打起来,老豹子下山一般山响。

虎跑川想过去将余根旺搀扶起来,走到稻场中央,犹豫了,又折回来,走到队屋门口,又折过去,没走多远,又折了回来,往返了几次,最终拐向了余家,敲响了大门。门一响,王菊花在里面骂道,又喝猫尿了,咋不喝死在那儿,害得老娘半夜三更还得起来开门。

听到里面应了声,虎跑川匆匆折转回来。这时候,路灯挤巴了三下眼睛,嘲笑一般又亮了一会儿,灭了。路灯猛地一灭,眼前格外黑,漆黑漆黑,一切都消失了,被黑吞没了。虎跑川摸着黑,敲了敲队屋的窗子,段彩芹问,谁呀?虎跑川低声说,我。只听屋里一阵窸窸窣窣,段彩芹便打开了门。虎跑川一闪身进屋,段彩芹一下子扑进怀里,紧紧地搂了住。虎跑川愣了一会儿,也慢慢地搂住,渐渐地,越搂越紧。突然,虎跑川一个横抱,将段彩芹抱了起来,急急地走进里屋,刚要放床上,段彩芹喘着气说,诗吟,诗吟在哩。虎跑川猛然灵性过来,缓缓地将段彩芹放下说,还饿着哩,有啥吃的吗?

段彩芹说,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厨房在外面,是借着前檐搭的一个半面厦儿。半面厦儿是伏牛山区常见的一种耳房,大多都是借着山墙或屋檐搭建而成,因只有半面房坡而得名。一般人家的半面厦儿都是用来做厨房或牛屋的,也有娃子多的人家因一时盖不起房,搭建一个或两个给娃子们住。段彩芹把队屋买过来时,只有三间房,如果用一间里屋做厨房,只剩一个里屋可以住人,不说虎跑川与段彩芹无法住在一间屋子,就是儿子震云也到了跟妈和妹妹分屋而居的年龄。虎跑川就找到队长余成群说,房子不够住,想搭一个半面厦儿。余成群说,想砍几根杠子是吧,封了这些年山,后山的那道凹里,桦栎树稠得挤不进人,砍几棵权当间伐了,稻草和麦秸场里有,想用多少用多少。虎跑川带着段彩芹去山凹里砍了两天,粗的细的砍了十几棵,又抽了一捆子细溜溜的葛条,请了队里搭半面厦儿的工匠,便搭了起来。

早已经半夜了,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吃食,段彩芹搅了一大碗面糊,摊了几张煎饼,虎跑川吃了三张,余下的,做了酸菜锅边。虎跑川坐在灶火窝里,一口气吃了两碗半。段彩芹就做了这么多,虎跑川全吃了,已经吃得吭吭的了,还觉得意欲未了,打个饱嗝说,再吃一碗才得劲。段彩芹打趣说,你是老母猪啊,得吃一大盆。虎跑川呼隆站起来说,你说谁是老母猪?我看你最像。虎跑川说着,已经跑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段彩芹,自然又是一阵亲热。段彩芹说,累一天了,早点睡吧。虎跑川听话地停了下来,静静地站着拥了好一会儿,才不舍地松开,去震云屋睡了。

王菊花听到敲门声,知道是余根旺回来了,故意不给开门,用意很明了,就是要治一治余根旺。大约等了半个钟头,不见再敲门,王菊花披衣开门出来,拿着三截电池的手电筒四下照了照,没见余根旺的人影,以为余根旺又在躲猫猫耍弄自己,便冲着黑漆漆的旷野喊,死鬼,钻哪儿了?快出来,不出来,老娘闩门了。见没人应,又喊,还没人应,再喊,依然没人应。王菊花折回身,一边闩门,一边嘟哝说,真是活见鬼了。

躺了一会儿,王菊花觉着不踏实,把余小朵叫起来说,刚才有人敲门,可能是你爸回来了,开了门又找不见,我心里不踏实,眼皮直跳,担心出啥事,起来陪我出去找找。余小朵走在前,王菊花打着手电走在后面,胆怯怯地走出大门,沿着门前的小路找过去。余小朵眼尖,还没到路灯跟前,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余根旺,吓了一跳,尖叫着说,死人,死人啦,那儿有个死人。余小朵一边尖叫,一边往母亲身后退。王菊花硬着头皮怯怯地走上去,不及跟前,一股刺鼻的酒气便扑过来,一阵作呕,拿手电照了照,捂着鼻子蹙近一看,竟是自家男人,慌忙回屋叫醒余小叶,拉了架子车出来,三人七手八脚将余根旺抬上车急急地往卫生院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