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东北流亡师生的队伍，终于在第四天的黄昏走进了山海关，那是1932年的一月。

秦崇剑抱着那个小姑娘指着山海关城墙上面的字对她说：“小羽，我们走进这里入关了安全了。可是你要记住，我们的家在关外，在东北，在辽河、在松花江上，你的妈妈就长眠在关外，是被 日本飞机炸死的，总有一天我们要打回来的。”

这个小姑娘叫小羽，他的父亲是个军人，是东北军一个叫方天羽的连长。“九一八”以后被迫放弃抵抗退入关内。小羽的妈妈叫邵碧芳，因为东北军匆匆撤离，没有来得及随军，却死在了入关的路上。

小方羽今年才6岁，亲眼目睹了 日本飞机杀死了妈妈。

小羽在秦崇剑怀里，一对大眼睛瞪得大大，望着着山海关说：“大哥哥，小羽记住了。小羽是东北人，一定要回东北去！”

入关以后的流亡师生，终于坐上了火车被送到了北平，在北平稍作逗留以后，还要继续南下。北平是无法容纳这么多流亡师生的，国民政府已经决定把这些学校和师生尽可能撤退到大后方去。

秦崇剑在北平找到了方天羽，方天羽很感谢秦崇剑救了自己女儿，可叫他一个当兵的又怎么可能带一个孩子在身边？大家再三商量还是决定让李文涛带走小方羽，只有把她送到大后方去才是最安全的。秦崇剑要留在北平读大学，也无法去照顾小方羽。经过大家的再三说服，方羽才答应跟随他们到大后方去。送他们上火车的时候，小方羽抱着秦崇剑的脖子一直在哭。秦崇剑安慰她，答应到假期一定会去看她，方羽才勉强止住哭，转到了爸爸的怀里。

方天羽也落泪了。

他亲吻着女儿说：“小羽，去了后方一定要好好听李伯伯的话，好好学习，好好生活。爸爸向你发誓，一定会打回东北去的。”

一旁秦崇剑和李淑仪也在话别。李淑仪很想留在北平，可是李文涛坚决不答应，他非常明确告诉女儿，自己有任务在身，一定要把学校搬到大后方去。李文涛暗示自己女儿，秦崇剑留在北平也不仅仅要读大学，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她在北平会影响秦崇剑，而且很危险。李淑仪这才勉强答应跟着父亲去大后方。

占领了东三省的 日军，开始为长期统治做准备，满清末代皇帝溥仪在土肥原贤二的游说下，接受了复兴满清的条件回到了东北。关东军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成立伪满洲国，为了转移国际舆论的视线，同时在沪海挑起了事端。

一月二十八日， 日本海军陆战队以保护日侨为名，悍然提出无理要求，限令驻守在沪海的第十九路军在48小时之内退出沪海，而且不等沪海市长的答复，就对驻守在闸北的十九路军发起进攻。驻守在闸北地区的正是秦崇文的第38师，他接到阵地上的报告，说对面的 日军越过警戒线已经进入了我方防区请求指令。

秦崇文拿着电话对前沿的三个旅长大声命令：“给我打！狠狠打！打出咱们十九路军的威风来！给我把这些小鬼子打回去！”

秦崇文下完命令扔下电话，提起一支美式冲锋枪离开了师部。

两个卫兵急急忙忙跟在后面拼命喊：“师座，您去哪里？”

秦崇文头也不回扔出两个字。“前线！”

参谋长朱迪孙拦住他。

“师长，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秦崇文一把推开了朱迪孙，怒气冲冲地质问：“鬼子已经打到家门口了，你说还有哪儿不危险？”

朱迪孙愣了一下。“那也要带上警卫队啊。”

朱迪孙转身大声喊着：“警卫队，警卫队！”

一队警卫赶来，朱迪孙命令着。“你们跟着。师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别回来了。”

秦崇文跳上一辆吉普车就对司机大声说：“快，闸北火车站！”

秦崇文的两个卫兵也跳上车，一左一右站在踏板上，后面的卫队跳上了另外两部吉普车，朝着闸北火车站飞速而去。

秦崇文对自己的防区非常清楚，闸北火车站原来是187旅和188旅的结合部。前几天因为 日本人在闸北一带闹事，自己带着38师曾经出面弹压，发生了小规模冲突。国民政府为了尽可能避免战争同意了英美各国的调停，命令十九路军后撤脱离和 日军的接触，把市区的防御交给了中央军的宪兵6团。现在驻守的就是正在向宪兵6团做移交的187旅一个排和188旅一个连，还有来接防的宪兵6团一个营。闸北火车站位于整条正面防线的中间，一旦失守就被 日本人把自己的一个师切断了，而且很可能造成自己的188旅陷入 日军的包围。这地方是战略要冲，现在却是三个不同建制的兵力在防守，没有统一指挥仗怎么打？

不出秦崇文所料，闸北火车站很快就遭到了 日军炮火的猛烈轰击，接着一个大队的海军陆战队发起了进攻，正处于移交状态的187旅一个排，全部被 日本军队的炮火炸死了。188旅的一个连仓促应战，在车站的制高点上顽强死守。来接防的宪兵6团，不等接到命令也主动投入战斗，却因为寡不敌众，不得不撤出了火车站阵地，只剩了188旅一个连还在阵地上死守。

连长邱连河杀红了眼，脱了上衣光着膀子，站在阵地前举着大刀对战士们说：“弟兄们，今天咱们跟小鬼子拼了！小 日本占了东三省，现在又要来占沪海了。当兵的吃的是老百姓的粮，穿的是老百姓的衣，现在是咱们报答的时候了。弟兄们，我知道大家已经把子弹打光了，可十九路军的大刀也不是吃素的！兄弟们，把枪砸了，拔出大刀跟我上！”

几十个士兵拔出大刀，跟在邱连河身后朝着冲上阵地的 日军杀了过去，雪亮的大刀片在空中飞舞，一个个 日本兵被大刀像切西瓜一样砍掉了脑袋，刚刚冲上阵地的一个小队 日本兵，被消灭在阵地上。邱连河带着剩下的二十一个兄弟，用大刀片硬是把火车站阵地又夺了回来。恼羞成怒的 日本海军陆战队第3联队5大队的龟田大佐，立刻命令一个中队的海军陆战队再一次发起进攻。

就在华夏军队寡不敌众，眼看火车站要丢失的时候，从阵地的东西两侧，同时杀到了两路援军。一路是秦崇文带着他的警卫队，还有一路，是的码头工人自卫队。攻上来的一个中队 日本兵，被三路夹击包了饺子，一个也没有跑回去。

带领码头工人自卫队的就是青莲镇的上官鑫发。五年前，上官鑫发的母亲去世以后，他带着妻儿去了沪海。

离开青莲镇之前，他去过一趟圣母教堂的育婴堂。去沪海谋生意味着从此要离开青莲镇了。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说不一定再也不回来了。那就是再也看不见这个女儿了。自打和老婆说到去沪海的事儿，她都会哭。上官鑫发知道老婆是在想小三了，只能好言劝慰。真到临行了，他还是决定再去看看，看看仔细，只要没有像小三的，就可以放心走了。其实，这些年上官鑫发不止一次找借口进过育婴堂，可他知道规矩，既然孩子抱给了育婴堂就不能追查下落了，所以从来不敢去问，只是估摸着小三的月份大小，在那些孩子中间看看有没有像的。自然每一次都很失望，可每一次又因为这种失望而欣慰，因为很可能说明孩子有了好归宿，只不过每一次欣慰过后，还是会找机会进去看看。这一次，在上官鑫发看来，从此真的再也没有了和这个女儿相认的机会了。

上官一家到了沪海以后，上官鑫发先是在十六铺码头上做搬运工，还加入了工会。大革命的时候，沪海工人发动了三次武装起义，上官鑫发都参加了。大革命失败以后，他离开了十六铺，去了闸北火车站。他为人厚道，人缘好，很快就成为闸北火车站仓库的领头人物。

“九一八事变”以后，黄浦江外面也来了 日本军舰。码头上的老弟兄们早就告诉他了。上官鑫发多了个心眼，就把车站的弟兄们组织起来，成立了一支工人自卫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