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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爷爷开始讲评书

狗子一直站在爷爷身后,冷不丁的地冒出了一句:“金福哥,你媳妇真俊哪。”爷爷回头看他,见他那对刀片剌出来般的小眼睛,如今瞪得却是铜铃般大,死死地盯住奶奶,嘴巴大张着,露着两个蜡黄的大门牙,黏黏的口水正顺着嘴角垂下来,挂在下颚上老长。

嗨……山柱拍了狗子一巴掌。狗子打了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山柱,憨憨地笑笑,那缕子口水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大家伙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奶奶看着狗子,也微微笑着。铁蛋叔拍了一下狗子的肩膀,笑着说:“狗子这是英雄救美啊,刚才还凶巴巴的样子,现在却又憨成这样。”

其实刚才马三往炕上爬的时候,杨铁蛋和山柱是紧跟着狗子跑进来的,本来他也想动手帮忙,但还是犹豫了。他晓得马家的势力,这爷俩都不是好东西,得罪了他家,被这爷俩惦记上那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再说,狗子和山柱是两个孩子,整出什么事来马老赖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毕竟是两个娃子,自己掺和那就不行了,马老赖绝对会说我以大欺小,不会善罢甘休的。铁蛋叔这样想着的时候,两个娃子已经把马三揪到了地上。

狗子瞅瞅爷爷:“金福哥,你说话还算数不?”

爷爷也瞅着狗子:“啥话?”

狗子:“你说的啊,马归你骑,媳妇归我。”说着,他一把揽住山柱的肩膀,往他面前拢拢,嬉笑着看着爷爷。

爷爷一时没了话,站在那里皱着眉头挠了挠头皮,说:“这个嘛……我说了不算,你问问她。”说着,爷爷一指坐在炕头上的奶奶。

没想到奶奶朝着狗子微微一笑,大方地说:“行啊。”

在场的所有人一怔,紧接着又都哈哈笑了起来,臊得狗子低下了头。

那天晚上,爷爷没跟奶奶睡。爷爷娘给他洗了个热水澡,他便钻进了爹娘的被窝。爷爷爹便给爷爷说道,说有了媳妇了,要有个大人的样子,以后要跟着他媳妇睡。爷爷不乐意,撅着嘴,说跟陌生人睡觉不习惯,愿意跟着娘睡。

第二天,爷爷爹早起做豆腐。天蒙蒙亮,他喊起了还在睡梦中的爷爷,递给他一把镰刀,一个藤条筐,嘱托他带着奶奶去自己家的田地里转转,顺便打点猪笼草。其实爷爷爹用心良苦,他见两个孩子不搭腔,是想创造那么个机会,让两个人尽快熟络起来。当然,刘老豆也有自己的私心,他也想两人尽快能给他生一个孙子。不,是一群胖孙子。

爷爷极不情愿,撅着小嘴不说话。奶奶也不乐意,抄着袖管躲在墙角,侧着脸瞅着爷爷脸上的两道黄鼻涕,一副恶心的表情。爷爷似乎是看懂了奶奶的意思,嘴巴一努,鼻孔一张,“哧溜”一声,鼻涕被吸了进去,鼻翼下方留下了两道泛黄的涕印。

爷爷拿了他心爱的泥巴枪,在前面走,奶奶在后面跟着。一出门就遇到那帮娃儿们,狗子和山柱当头领着,跟在他俩身后,都拍着手,蹦着高地唱:小辫子儿,亲媳媳儿,亲着媳媳小嘴唇儿;小辫子儿,娶媳媳儿,搂着媳媳生小子儿……

臊得爷爷脸绯红,一遛小跑把奶奶甩在了身后。奶奶却抄着手,挺直着腰板子,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跟着走。

到了午饭的点儿,爷爷和奶奶回来了。刘老豆打量着挎在奶奶臂弯里的竹筐子,发现里面是空空如也,一根猪笼草也没有。让爷爷爹感到意外的是,两个人竟然是手拉着手,有说有笑地很开心。爷爷爹就纳闷:早晨出门的时候两个人还不搭腔,这才一上午的时间,就混熟了?爷爷爹百思不得其解。真是孩子的脸,六月的天。爷爷爹嘟囔了句。

到了晚上,爷爷一改常态,主动央求要和奶奶睡,还让奶奶给他洗身子。奶奶竟然也很乐意,到灶锅里舀了一盆温水,蹲下身,撸起了袖口,把手探在水里轻轻地搅了搅,试了试水温,她站了起来,冲着爷爷说了声:“行了。”爷爷坐在炕沿儿上,早把长袍脱了,他坏笑着,指指裤带上的那个死扣,示意奶奶给他解开。奶奶会心地笑笑,凑到爷爷跟前,一双灵活的小手轻捏巧扯,只须片刻工夫,那个死扣就被他解开了。这有点儿让爷爷惊讶,心想这个女人的小手比二狗的那两颗门牙强多了。爷爷脱了个干净,站到水盆里,奶奶把毛巾醮湿了,先擦了一遍爷爷的小身板儿,然后从后背开始,仔仔细细地揉搓着他身上的污垢。奶奶像擀面条,把爷爷身上的积垢搓得簌簌地往下掉。

突然,爷爷疼得跳了起来,回过头来朝着奶奶喊了一声:“你干吗?”原来奶奶在他的左屁股蛋儿上发现了一块铜钱般大小的污渍,打算用指甲给他抠下来,轻轻抠了两下没下来,奶奶便使劲一扣抠,疼得爷爷直蹦高。爷爷摸着火辣辣的屁股,想是怒了,瞪着眼珠子直叫唤:“那不是污垢,那是一颗痣,我打娘胎里下来就有的。你还打算给我抠了去?”奶奶不好意思地笑笑。也难怪,灯光昏暗,奶奶看不清也是在所难免的。

爷爷看着奶奶无辜的表情,便原谅他了。奶奶继续给爷爷洗着身子,眼神流露着爱惜,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这小身板儿,再过几年就成了大壮汉了。”爷爷只感到奶奶的手指软软的,柔柔地滑过他的身板子,很像透过衣缝吹进来的一缕小风,吹得他痒痒的不能自控。爷爷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搓到他小鸡鸡的时候,爷爷双手捂了起来,不好意思地看着奶奶傻笑。奶奶看了看爷爷,一把把爷爷的手扳开,轻轻地在爷爷的鸡鸡上弹了一下,说:“小屁孩,还怕羞?”

爷爷咯咯地笑了。他看着奶奶,傻傻地说了句:“你洗澡,比我娘洗舒服多了。”

奶奶给爷爷擦干了身子,爷爷便光溜溜地钻进了奶奶的被窝。

炕头的土台上,放着一盏高脚鸳鸯灯,灯腰上系着一根红绸子。双灯头,晃着两点豆粒般大的灯火,爷爷奶奶地呼吸,流动了屋里凝固的空气,使灯头左右摇摆着,晃着奶奶那张白皙的俏脸。两个人都侧着身子,对着脸躺着,奶奶一只胳膊垫在头底下,一只手拉着爷爷的手,一脸的温情。

“你叫墩儿?”爷爷问。

奶奶点点头。

“这个名字真好听。”爷爷说。

奶奶没说话。

“除了我娘,你是唯一和我睡觉的女人。”爷爷嗫嚅着说,声音很小。

奶奶却咯咯地笑了,像银铃般清脆。她举起手在爷爷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小屁孩儿,想啥哪?继续吧。”

爷爷沉默了片刻,说:“各行都有各行的规矩,老师说过,每天只能讲一段。上午已经给你讲过一段,按说今晚不能再讲了,不过看在你给我洗澡的份上,我就破例一次,但是决不能有下次。”

“嗯。”奶奶应诺着,不住地点头。

爷爷干咳了一声,打开了话匣子:“且说那刘备,乃汉景帝阁下玄孙,姓刘名备字玄德。玄德祖刘雄,父刘弘。弘本是织席贩履之辈,却是胸怀大志,立志报效国家,却又苦无途径,不觉得昂天长叹……”

爷爷讲得绘声绘色,奶奶听得如醉如痴。原来,爷爷给奶奶讲评书呢。

奶奶不知道,爷爷五岁的时候,爷爷爹就经常带着他去县城的同福茶楼听评书,《水浒传》,《三国演义》是他最喜欢的段子。爷爷很聪明,书中的桥段,他听一遍就能记住,再听一遍,便能学着说书人的样子讲出来。但今年爷爷没去听,爷爷爹说茶楼被查封了,辫子兵在茶楼抓了几个义和拳的人,也给茶楼老板定了个通匪的罪名,后来就把茶楼砸了个干净。

奶奶正听得出神,爷爷也学着说书先生的样子来了句:“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奶奶便不依不饶,晃着爷爷的胳膊,嗲声嗲气地央求他,让他再讲一段。爷爷却不吃她这一套,只是捂着被子装睡。奶奶心里痒痒的,但终究是拗不过他,脑子里揣摩着精彩的故事情节,沉沉地睡着了。

奶奶没念过书,更没听过什么评书,也不知道什么是《三国演义》、《水浒传》,但奶奶想知道。

爷爷给她讲评书的时候,她脑子里就能蹦出张飞、关羽的样子,性格鲜明,活脱脱的仿佛就在眼前。其实,奶奶很聪明。

从此以后,爷爷似乎变了一个人,湾沿头不去了,长袍子也干净了,最重要的,那两道黄鼻涕都不见了。

每天早晨,奶奶都会早起,给爷爷穿好了衣服,把书包挎到他的脖子上,送他去学堂;然后再帮着公婆忙活着做豆腐,到了晚上,她会准时地听爷爷给他讲一段《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