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桃是心不情愿身情愿地回山里来的。她就是在这个山顶上的村子里出生长大的。母亲生她的那年，正是窑崖背上的山桃花盛开成粉白一片时候。奶奶听着窑顶上蜜蜂的嗡嗡欢唱声，给她起名叫了山桃。山桃的父亲就是那个在高高的塔上坚守了十几年的刚刚转正就去世的临时工。

三年前，父亲背着母亲给她收拾的简单行李翻过了山背后的两道梁，在那个小煤矿找拉煤的卡车捎她去省城林校上学时，她就暗下决心：“打死也不回这深山老林里来了！”可是三年完了，她还是乖乖“自觉自愿”地回来了。

在学校里，山桃踌躇满志，觉得自己一个每年得奖受表扬的优秀中专生，又是预备党员，何愁不能在城里扎根开花？可跑了好几个人才市场，女姓身份加上中专生的小文凭，又是森林管理专业这样的条件，连一份简历都投不出去。在城市找不到接收单位，只有背着档案回县上。还好，一路过关斩将，总算分配到了林业局。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送一分钱的情，一文通知的另外几个同学，她清楚知道他们的家里不但托了人说话，而且都花了好几万元打点费。有的同学家里给花了一河滩钱也没有招聘得上。

去林业局报到，办公室通知：“局长等你谈话。”

山桃胆怯着去敲就在局办公室隔壁的局长办公室的门。“谁呀？请进来吧。”局长在里面应声了。

山桃心咚咚跳着，推门轻轻进去。局长在一个大办公桌后面坐着，埋头在一大堆文件里。看山桃进了门，起身招呼：“你就是山桃吧？档案我都看了。省林校的高材生呀！回了老家一定会大有作为的！”局长示意她坐在前面的大沙发上，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递过来，山桃手颤着接了。

局长又回去在办公桌后面的老板椅上坐了，说：“你那年上学的事还是你爹求我，我给林校的老同学打了个招呼才录取了的。听说你三年在学校年年都是得奖学金的优秀生，也光荣入了党。小小年纪不错呀。可惜了你爹那个老实巴交的好人看不见了！要不是他多年眼巴巴在山顶那个塔上死死地顶住，我哪里敢合着眼睡觉呀？”又问：“你母亲和弟弟还好吗？”

山桃感动地说：“还可以。妈妈身体硬朗，天天下地干活。弟弟念完初中，也回家了，打算出去打工。”

局长哈哈一笑说：“出去干什么？每月说是挣几百块钱，三折两扣拿到手的连自己的吃饭住宿都顾不住。”

说话时从文件里拿出了人事局的分配文件说：“你学的森林管理专业，正是咱们这里极缺的人才，我也是那个学校的那个专业毕业的，咱俩是校友啊。县城有个校友会，你愿意参加吗？我介绍。”

山桃赶紧说：“叔，我不敢想。”

局长轻松说：“哪有什么？按规矩，我是学兄。不过是老学兄了。哈哈哈哈！”谈话的气氛一下子松快了许多。

局长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局党组研究了，报县里批准，决定成立白云山观察所，由你临时代理所长，一年试用期一满，就正式发文任命。县上也同意白云山观察所为副科级单位。咋样？山桃同志。”

山桃一听回山上去就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她对工作安排憧憬了千遍万遍，就是没有憧憬到死也不想再回去的那个高山上去！

她嗫嚅着打听：“不是分配林业局工作吗？其他几个同学咋安排？”

局长拿起那个文件递过来说：“你自己看看。”

山桃接过，看着局长指的一行字：“山桃同志分配林业局安排工作。”再一看其他几个同学和自己同文不同行，是：“XXX、XXX同志分配林业局工作。”少了“安排”两个字。

局长见她看明白了，就过来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语重心长地说：“山桃姑娘，我作为一个长辈，知道你想离开深山的心情。可你知道吗？你这个名额就是专门为白云山观察所招聘的。不然这么激烈的招聘竞争，你不费任何事就能轻易过五关斩六将拿到任用通知？想必你也听说别人为了一个岗位咋样劳心花钱的了吧？要不是我硬顶着，就你这个岗位也不是一个两个人想去呢。里面大专生也有呀！我是看在你那个去世的父亲的情面上，同时也是为工作需要考虑才坚持聘用了你的。”

山桃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说。局长接着说：“孩子，最好去吧，那里你熟悉，专业也对口。局里考虑到了你家里的具体困难，决定把你母亲和弟弟都雇佣了。你母亲就当炊事员，你弟弟就当你爹爹那样的临时工，以后有机会的话，转正没有问题。你一年试用期满就可以正式享受副科级待遇。一举几得的事情呀姑娘！吃几年苦值得。我当年还不是钻了十几年山才一步步走出来的？再说，你想，不上山去，去哪里？”

山桃思前想后，板上钉了钉了。不去，去哪里？

“这个所长不当也得回山里去呀！城里有我去的地方吗？”

咬了咬牙对局长说：“我去！”

局长马上云开雾散了说：“不愧是预备党员，就是有觉悟，好好干，你会有前途的！山上也不是只有你一个青年人了，听说文教上也要安排一个刚刚毕业的本科生去白云小学任教，就要在你们观察所搭伙上灶，都是新一代年轻人，共同语言多，也可以互相熟悉的呀。呵呵。”

局长见山桃脸上的气色慢慢好了，就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林场场长说：“山大王，给你的观察站安排好人了。你明天立即亲自开你那个本田越野车来接吧，要一直把所长送上山去。什么路不通？不通也得去！带几个人，拿上镢头铁锨哪里不通就挖挖垫垫，路不平有人铲是不是？哈哈哈。不能直接自送到山上去，小心我克你！”

放下电话，对山桃说：“孩子，明天我跟着送你上山赴任。顺便慰问一下职工遗属，就是你母亲。你现在住哪里？”

山桃说：“住同学家。”局长说：“去，把东西收拾一下，晚上就住局招待所。瞎好也是个相当于副科级了。我给你们场长说，试用期间，由他拿场里的经费给你补上工资卡里差的补贴。以后下县进城，保存好发票，都找他报销，不要不好意思。我刚刚工作的时候根本不敢去找领导报销，在领导的房门前转半天圈子都下不了进去的决心。你是所长，不像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是。哈哈哈哈。”局长喊了办公室文书，让他领着山桃去了招待所。

第二天一大早，场长就开着亮锃锃的白色奔田越野车下县城停在了林业局办公楼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