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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油菜花开 (1)

吱——呀——嗵,吱——呀——嗵……

这是村中碓房里传出舂粉的声音。蒸年糕,是那年代过年的第二件大事。年糕主要是由糯米粉制成的。先往糯米中羼入适量的早米数量,这就决定了年糕的软硬程度。米搀好了,就放在大木桶中,拿水浸泡着。泡得差不多了,再拿大筲箕滤去水,把米晾爽些,就可以放到碓臼下去进行舂粉了。年糕又分两种,一种叫白糕,一种叫肉糕。白糕是净粉蒸的。肉糕是在粉中要搀入食盐、切得碎碎的肥肉精肉和研磨得细细的红曲米粉,这样蒸出来的年糕就观之红白相间,食之咸淡适宜,又和着肉香,真是可口得很。

舂粉是个体力活,一般都是两家合伙工作。两个妇人趺坐在碓臼的两边,每人面前一个边沿盈六寸的竹制容器,那是一根根篾条编织成的,严严实实,几乎可以盛水。另一头两个男人就双手扶着面前一根木栏杆,下面一只脚站立,另一只脚往一个土坑中一下一下地踩着踏板,大冬天的,汗涔涔下。两个妇人虽趺坐着,可活儿并不轻松的,男人那头踏板踩下去,妇人这头石杵从石臼中抬起来,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就赶快伸到石臼中捞出一把米粉到细筛子里,然后绕着圈儿摇那筛子,细细的米粉就如细雨般纷纷落到了容器里。

粉舂好了,接下来就是蒸年糕了。先把两个大木甑洗得干干净净,再在木甑腰部的栏屉上铺一层白土布,放在锅里蒸热了,然后把粉捏成一个一个的粉团搁进木甑里面去蒸制。这是要见功夫的,如果技艺不熟练的话,蒸出的年糕里就会有小块小块的生粉,叫“瘌痢壳”。蒸出这种年糕主人一般都会不高兴,因为这带有不吉利的意思。一个年糕多少粉由主人自己确定,可大可小。等到两个木甑里的粉都蒸得熟透了,灶膛内的旺火撤去,就把两个木甑里的年糕合并到一个木甑里来,再就是拿工具使劲按压了,这叫压糕。压实了,才从木甑里把一个圆圆的年糕倒在洗净的棕榈叶上,蒸制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等到年糕冷却变得较硬了,最后拿出一把两端都有握柄的长刀,把一个圆圆的糕切成条块状,再放入容器中拿水浸住,至此大功告成。想吃时从水中捞出切成块就好了。

陈小满很喜欢吃年糕,他好糯米食品,像粽子、糯米粑、油糍等,他都喜欢。

他好像就是为糯米而生的。所以他家蒸了两个大白糕和一个大肉糕,在当时已经很奢侈了。每逢家里弄糕时,都是给他盛一大碗。

陈良田看着端起碗把糕一片一片往嘴里送的陈小满,止不住呵呵笑,说:“个兔崽子,活不干活,家里的年糕都进了你的肚子。”

陈小满鼓着腮帮子说:“爸,明年再多蒸一个嘛。”

陈良田说:“亏你说得轻巧,生产队里只分得那么多糯谷,我又不是神仙,能凭空变得出糯谷来。”

陈小满吃完了,看着别人碗里的,犹嫌不足。

陈良田说:“好了,不能再吃了,糯米糕难消化,会把你的肚子撑坏的。”

糖熬好了,年猪杀了,糕蒸好了,鞭炮买回来了,上坟物品买回来了,写对联的红纸买回来了,张贴在壁上的年画买回来了,老老少少的新衣服都做好了,屋内边边角角的卫生都打扫好了,活蹦乱跳的鱼被男人们兴奋地从放干水的水库里捞起来了,就等着过大年了。真是一曲“好了歌”!

朱清明问陈小满:“你爸给买了什么?”

陈小满回:“两挂鞭炮,还有四个烟花。”

朱清明说:“你比我多。”

陈小满说:“我到时分些给你。”

朱清明说:“我不能要,那是你爸花钱买来的。”

陈小满说:“没关系的,我们是好朋友。”

除夕这天终于来了。

朱清明的爷爷写的红对联贴了出来。“一年一年又一年,生活越过越蜜甜”,这是他胡诌的,已经贴在自己门上了。

“毛氏运筹天下定,周公吐哺万民安。”这也是他自编的。

他不忙,在村里胡逛着,自言自语道:“真希望村里将来多出些读书人,抓笔的越来越多啊!”

又说:“生孩子一定要读书的,‘三代不读书,关了一栏猪’啊!”

有人接他的话说:“你家清明将来定有出息的,成绩这么好。”

他说:“那可要看他的造化。”

妇人就围着锅台忙得团团转。饭蒸熟了,男人拿一个小碗盛了新鲜饭,夹上两片肉、年糕和油煎得黄澄澄的自制的豆腐,装在篮子里,还有锡箔冥钞草纸香火鞭炮蜡烛酒水火柴等,就去祭奠自己已逝的先人了。在先人的坟墓前,燃烛、摆碗、倒酒、点香、烧纸、跪拜、祈祷、放炮,结束了,一杯酒舍不得倒掉,拿过来吱一声喝到了肚子里。这座坟前喝一杯,那座坟前喝一杯,上完坟回家,便已有了几分醉意。

家中妇人就等着男人上坟回家吃年夜饭。男人回来了,一个个菜马上就搬上了桌子。

砰啪砰啪砰啪……

一挂一尺多长的鞭炮在门前点燃了,要先放了鞭炮才能开饭。全村鞭炮声真是此起彼伏,把那鸡和狗给骇得远远的。

吃吧,喝吧,一年忙到头,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都不去说了,此刻心里装的全是幸福。男人举起了酒杯,父母要敬,是你把儿养育大;老婆也要敬,是你给咱生儿育女,还陪咱风里来雨里去地干活。

吃过饭,天还早着的。老老少少都穿着新衣服出去亮相了。孩子们就拈了一枝香,口袋里装了鞭炮,到外面放起来了。

过年的时候,男孩子们还玩起了一种叫火柴枪的玩具。这种玩具是用自行车的废旧链条和粗铁丝制成的,把十来个链条穿在一根粗铁丝里,链条的另一串孔就成了枪膛,不过最前面两个链条孔里要砸进一个自行车上的钢丝帽,往里面装火柴头上的硝磺时,先扭开前面的两个链条,拿一根火柴棒从钢丝帽眼里穿过去,算是堵住了钢丝帽眼,就可以往里面装火柴头上的硝磺了,再做一根撞针,用铁丝扭好扳机和机关,动力来自于车胎上剪下的皮箍,只需扣动扳机,撞针借着皮箍的弹力撞击链条孔里面的火柴磺,就砰的一声,很响的。这种玩具一般是过年时家长才给孩子们玩,因为平时舍不得火柴的。玩的时候千万不能把枪对着人打,因为从钢丝帽孔里喷出的火柴棒可直射出一段距离的。

说着,谈着,天就黑了。电灯亮起来了,今晚的电灯确保点到天亮的,已经为今晚除夕夜蓄够了充足的水。吃那么大的苦修水电站,值得啊!厍里村是作兴守岁的,说守岁能给父母添寿,那就守吧。

陈小满哭着鼻子回家了,身后还跟着朱清明。原来陈小满在放一个小火箭烟花时,不知被谁给碰倒了,那火箭没有嗖的一声往天上去,而是对准了陈小满的肚子冲了过来,然后就顶着他的肚子燃尽了“屁股”后面的火焰,一件崭新的衣服被烧出个洞,这可是刚穿到身上的新衣服啊,怎么舍得,所以陈小满哭了。

三姐小雪看着小满那副蔫耷样,喜悦在心里按不住,已经上脸了。

桂莲心疼地说:“我的小祖宗哎,这可是刚穿上身的新衣服。”

陈小满哭得更凶了。

朱清明说:“大伯大娘,不能怪小满的,是别人把烟花弄倒了。”

陈良田当然也舍不得,可大过年的,你还能打孩子一顿不成?更何况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哪舍得打的,就说:“小满不哭了,爸妈不怪罪你的。”

秋芬说:“妈,还有做衣服剩下的边角吗?”

桂莲说声:“有。”就去找来了。

秋芬拿来针线笸箩,让小满脱下新衣服,就给他缝了起来。缝好了,密密的针脚,平平坦坦,手工真好。陈小满止住了泪水。又和朱清明出去了。

一到十二点,大门就关上了,如果你在别人家玩,要么你就快回家,要么就只有等主人正月初一开大门时才能回家了。

听收音机,打扑克牌,或者聊天,你爱干啥就干啥的。真是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除夕之夜很快就过去了。

正月初一开大门啰,又是一挂一尺多长的鞭炮在门前炸响了。昨天年夜饭和今天正月初一放鞭炮,都是孩子们争抢哑炮的好时机。鞭炮一放完,孩子们就呼地冲上去争抢着地上的哑炮。朱清明这次受伤了,还好,没造成大的伤害。他看见了一个大鞭炮,就赶快冲上去,手正触到那个鞭炮时,谁知鞭炮是个慢引子,这时刚好炸了,两个手指被炸疼了,还算走运,要是拿到手掌中再爆炸,那可就危险了。朱清明拿手使劲捂了那炸疼的手,口里吸着气,疼得龇牙咧嘴的。

陈小满说:“清明,让我看看,要不要紧。”

朱清明拿手给陈小满看,陈小满看到那两只手指都被硝磺烧黄了。

正月初一早上最先端上桌子的食品就是肉糕,吃年糕,吃了年糕步步高,图的就是个吉利。红白相间的肉糕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瓷器碟里装了晶莹的白砂糖,夹片肉糕蘸着糖吃,真是好享受啊!

厍里村的习俗,正月初一是不出门的,要等到初二才可以,所以这一天待在家里自自在在地玩。

正月初二一到,就忙起来了,去年结婚的女婿今年要拜年的,整个家族的人家都要弄请新郎的酒宴,但新郎一般不会把酒宴全部吃完,否则别人就要笑话你是呆女婿了。老女婿也要去拜岳父岳母的年。还有就是亲戚之间的互相走动,你到我家吃喝,我到你家吃喝,亲情融融。

外省的黄梅戏剧团又来了,在一个个村庄里流动演出,演员们的伙食都是由生产队长派到户上去的,村民们高兴地做出了最好的饭菜招待这些演员们。很多人从这村看到那村,一部戏是看了又看,有些选段自己都唱得来了,台上演员唱,台下有人就跟着唱。有人就批评:“你别吵闹好不好,有本事上台唱去。”被说的人并不恼,咧开嘴笑了。

正月一过,有人说一声:“过完年,下稻田,又从头开始啰。”

是啊,春天已经荡漾着柔软的腰肢走来了!

如果你没有见到过油菜花开,怎么能想象它的美丽与金黄?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正绽放在厍里村的土地上,好像要淹没了村庄,是油菜花点燃了那汹涌而来的春光。

小雪嘴里的“小木匠”张国平来了。他骑了一辆两个车轱辘转动得银光闪闪崭新的女式自行车来了。为了买到这辆自行车,张国平真是没少花心思,求人又求人才买到了,这可不是口袋里有钱就能买得到的。自行车一骑进村,立刻就吸引了村人的目光。骑到陈良田家门前支撑好时,已有人围过来了,摸摸这,摸摸那,口中称羡不已。

秋芬跨上就骑,姿势优美,在门口转了两个漂亮的圈,又放好了。因为陈良田家有一辆旧自行车,是几年前从大队支部书记那买来的旧货,虽说骑上去响个不停,总比没有强多了,出门买个东西来去也方便。除此之外,陈良田还有一份心思,就是为了让女儿出嫁前都能学会,那多好;所以虽然桂莲很反对,他还是咬牙买下了一辆旧货,现在看来当初是买对了。陈良田人大方,每年过年的时候人闲嘛,就想找点事做,陈良田的旧自行车也就有人来借了去学着骑。桂莲有点不乐意,陈良田就私下里劝:“反正是辆旧货,再摔也就那样了,既然人家开口借了,又怎么好推辞的。”朱文思就是借陈良田的旧自行车学会的,并且有时出门懒得走路时也会来借了骑一骑。陈良田、秋芬、谷雨,三个人都会骑,桂莲也学过,腿上的皮摔破过一次后就再也不肯学了。

秋芬说:“谷雨,你来骑骑。”

谷雨看一眼张国平说:“这崭新的车,我不骑的,怕摔着了。”

张国平说:“二妹,骑骑看,摔就摔了。”

谷雨跨上去,只骑了一个圈就下来了,一张脸儿红彤彤的。

张国平说:“秋芬,车子你就和爸还有谷雨骑的。”

山上杜鹃花红,田野油菜花黄。

秋芬提着一个大竹篮子出去打猪草了。张国平赶紧厮跟着在了后面。两人走在油菜花丛中的一条条田埂上,就像游弋在金黄色的波浪里。

在一片茂密的油菜花丛的遮掩下,一道冒出青草的斜坡彰显出了它的隐秘与宁静。张国平突然如一只从树林中冲出的豹子,一下子就向秋芬扑将过去,把秋芬四脚朝天地按倒在了斜坡上。张国平一张嘴巴就要去找秋芬的那张红唇白牙的嘴,秋芬一边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边双手抓了张国平前胸的衣服使劲往外推。只一会儿,两人都静止不动了。

秋芬怒目圆瞪,气道:“你想做什么?!”

张国平气喘吁吁道:“想……想……”

秋芬一张脸红如杜鹃花儿,说:“起来吧,我们谈谈的。”

张国平下来了,一副瘪塌样。

秋芬爬起来,坐在了斜坡上,长叹一声说:“女人啊真是可怜!”语气里充满了感伤。

秋芬继续说:“国平,你太不尊重我了!我就在这么一个地方把一副干干净净的女儿身子交给你吗?今天是我们的结婚日?是洞房花烛夜?告诉你,我早就打定主意,不到结婚那一天,我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我若是一个熬不住身子的人,早就嫁人了,还能等到今天?你上次在家中摸啊摸的挨我骂就忘记了?你是不是以为今天买了辆新自行车过来,就可以在我身上猖狂一下了?若是这样那我可真要小看你了。是啊,社会变了,婚姻自由了,男女没结婚就在一起,或者挺着个大肚出嫁也没多少人指责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我不去指责别人的做法,可我不会那样做。你若真是喜欢我,想和我过一辈子,就别再这样了;若真是身子打熬不住的话,就推着自行车去找别的女孩子吧,你的那些花销我都退给你,决不会亏待你的。和你说吧,以前一个代课教师来我家说亲,人比你长得好多了,也比你有文化,可我只看了他那一双老是在我胸前绕来绕去的眼睛,就厌恶了,那样的男人我看不上。你开始来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