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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两雄斗勇 (1)

1.

古松明领着这一队亢奋的人群,怒气冲冲地走在长湖町到湾里村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山路上。他们手持扁担、木棒或锄头,一个紧跟着一个,疾步前行。

沿途村舍里的乡民茫然地注视着这群刚刚从祖山上下来的汉子,不明白他们何以个个目光喷火,表情激动,带着不可扼止的愤怒。

人群很快上了蒸水河上的一座木板桥。站在桥上可以望得见远处山脚下遮掩在绿树之间的丁氏祠堂青砖瓦屋的翘檐。

这座木板桥已经有些年头了。它苍老得残破不堪,但整体还是结实牢固的。十八根粗壮的杂木柱子两根一对呈八字形立在河中,支撑着上面的木板桥面。湍急的河水在桥下流过,冲刷着支架,击起一簇簇白色的浪花,发出轻柔的声音。

很久以前,这一段蒸水河上没有桥。人们在河中垒了一溜的河卵石,当地人就踩着这些石矶往来于河的两岸,这是古氏和丁氏两个家族的必经之路。

后来古氏家族与丁氏家族商量,在河上修一座木桥,一来方便古氏家族的人上山祭祖,二来方便丁氏家族的人到山外赶集。更为重要的是,在河上建起一座桥,可以改善两个家族的关系,彼此世代友好相处。

这座桥造型简洁典雅,与蒸水河及两岸风光浑然一体,透着一种古朴灵秀的气韵。但是现在,与木桥遥遥相望的那座山坡,那一片被破坏,被践踏的坟茔却在发出苦痛的呻吟,从而给这一幅本该宁静祥和的景色蒙上了一层凄惋悲怆的阴影。

2.

据传,在还没有修建这座木桥之前的数百年间,古丁两个家族一直为了村边那块坟山而疙疙瘩瘩,争斗不休。

丁氏家族坚持这座祖山是他们的,因为这座小山离湾里村更近,在山顶上还埋着十几座丁氏家族的先人;而古氏家族同样有足够的理由,坚持这座坟山属于古氏家族,他们甚至搬出流传了三百多年的族谱,宣称他们的祖先在明朝时期就埋葬于此。

后来丁氏家族又对自己的族谱作了一番更加精细深入的考究,竟然发现了他们的祖先在唐朝的时候就是这座祖山的主人的佐证。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年年到了清明节之际,为了祭祖的事发生口角和械斗,多次惊动衡州的知府大人,但最终也未能断定清楚。

矛盾演化至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打了几百年的官司,最后还是古氏家族占了上风。丁氏家族当然不服,他们岂能咽下这口恶气!因此他们常常到坟山上去捉弄古氏先祖,弄得这些亡灵魂不守舍,不得安宁。

古氏家族为了捍卫列祖列宗的安息之所,维护本家族在当地的尊严与地位,依据其略胜一筹的强势,寸土不让。

就这样,两个家族之间为了这么一座坟山,进行着无休无止的激烈的争夺战。仅乾隆元年的一次械斗,双方就死伤了十几条汉子。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人们劳作,人们争斗,人们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一代又一代,在苦难与温情中吮吸毒疮,繁衍生息。

他们靠着本能的胆气和无畏的蛮力,靠着有限的智慧与无穷的顽强,用蒸水河一样汹涌澎湃的汗水和鲜血,与天灾、人祸、野兽以及整个大自然进行着殊死的对垒,倒下了一个又一个不屈的灵魂,留下的却是越积越深的怨恨。

每一次的交锋下来,那些来自大自然和人们自身的乖张暴戾,没能让他们痛定思痛,改变主意或者化解矛盾。他们凭着坚韧与勤劳,尊严与荣誉,为了一张虚无的面子,在这片充满辛酸和血汗的土地上重复着悲喜交加的活剧。

也许,欲望与梦想正是历史车轮前进的原动力,但代价又何其沉重!

人们在无数的苦难与斗争中茫茫然度过一生,用生命换取财富和速朽的虚荣。他们把田园、把池塘、把森林、把房屋留给后人,然后长眠在这块亦爱亦恨的黄土地下面。

他们死了,灵魂则依然伴随着传承的文化在左右着后人。即使已经被埋在黑暗的地下,他们大概依然睁着一只眼睛,在不安与恐怖中注视着后嗣的一举一动,以期后嗣们为先辈建造一个最后安置灵魂的极乐世界;或者在年年的祭祀之时,能够为先辈多燃一些香火纸钱,以尽到繁衍家族,孝敬尊长,光宗耀祖的责任。

这就是数千年来人们所渴望的幸福,一种宿命的荣耀。

乾隆年间的那一次打斗之后,就是因了其结局太过惨烈,两个家族已经精疲力竭,彼此都厌倦了争斗。古丁双方在掩埋了十几具在打斗中死去亲人的尸骨之后,终于坐下来,面对面地商谈,这两个斗了数百年的古老家族总算和解了。

他们摆了一百多桌酒席,遍邀了各地有名望的乡绅豪杰,杀猪宰羊,置酒蒸粟,在一阵阵朗朗的言辞和氤氲的香烛之中,举杯言和,歃血为盟。

两个家族当场商定在蒸水河上建造一座木桥,取名为“永安桥”。

此后,两家和平相处,来往密切,古家还把本族几个水灵清秀的姑娘嫁到了丁家,建立一种血缘关系。丁氏家族家也在连接湾里村与长湖町的道路中部捐资修建了一座歇脚的凉亭“和心亭”,表达和睦相处的心愿。

谁知仅仅过了几十年,丁氏家族翻修族谱,旧事重提,从而又引发了一系列的矛盾纷争。

古、丁两个家族再次进入互相敌视,水火不容的对立状态。

3.

其实,即便是在修了永安桥和歇脚亭,两个家族握手言和之后,丁氏家族的人从心里并不服气。他们表面上还是平平静静、委曲求全的样子,实际上在骨子里头却不怎么买古氏家族的账,只是因为长期以来丁氏家族气势相对较弱,没有出过一个有能耐的人物,因而才夹着尾巴,不敢有什么造次。

到了民国十五年,丁氏族人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习武之人。随着此人的出现,很快就改变了丁氏家族的颓势处境。

这个习武之人就是丁占魁,他人高体壮,骨架粗实,体力过人,宽厚的身躯黝黑强劲,肌肉坚硬得用锥子都戳不出一个洞来。最让人惊叹的还是他那“抱石开功”的绝技。

在丁占魁家的院子里放着一块三百六十斤重的长方形青色石板,丁占魁就是用这块石板练习他的抱石开功的招式。

每次开功的时候,丁占魁就用双手托起石板,运气发力,那石板便在他那双筋肉鼓胀的手中腾来捣去的被舞得呼呼生风,几百斤的石板在他的手里好像成了弹丸链珠。

这块石板至今还在,不过它已经是作为屋基被砌在丁家宝家堂屋右侧的墙脚下面。

这个丁占魁自幼就喜欢东游西荡,不务正业,整天跟着一些江湖术士走村窜庄,学了几招花拳秀腿之后,便日夜在自家的院子里踢腾扑打。

后来有一次,他在练习功夫的时候被岐山寺庙里下来的一个老和尚瞧见。老和尚认为这个后生资质不错,颇有一些习武的天份,便收下丁占魁为徒,作为他的关门弟子。

丁占魁习武还算用功,经老和尚的指点,进步蛮快。稍长之后,他又去长沙进过几天民办习武堂,虽因违反校规被校方开除,没能修满一学期就回到了乡里,可是他在当地七村八舍已经有了一些名声,人们便给他取了一个“武秀才”的浑号。

自此以后,丁占魁更是盛气凌人,根本不把古氏家族放在眼里,每次上山挖墓毁坟都是由他领头。

丁占魁立志要一雪丁氏家族长期被古氏家族欺压的耻辱。他早已拉开了要与古家争个雌雄高下的架势。

4.

古松明领着一队人群赶到湾里村丁家祠堂的时候,正逢丁氏家族举行清明祭祀,族长丁时雨和丁占魁等长幼族人全都在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古松明大步如飞地第一个冲进了丁氏祠堂。只见他一个箭步窜到丁氏族长丁时雨的面前,眼睛里射出两道刺骨的寒光。古松明一上来就破口大骂道:“狗日的杂种,你们连死人都不肯放过,还配做人吗?有种的冲我来!”

古松明大声辱骂着,并将目光投向站在丁时雨身边的丁占魁身上。

丁占魁早就憋不住了。他脱掉身上的衣裳往地上一扔,迎着古松明的目光走上前来。

两个人怒目相视,拳头都捏得嘎嘎作响。

双方的族人自动在丁家祠堂前的禾场两边排开了决斗的阵势。不管是丁家人还是古家人,个个都怒目呲牙,或挥舞拳头,或敲打棍棒,为己方的主将呐喊助威。

一时间,禾场上锣鼓雷鸣,喊声动地,灰暗的天空弥漫着仇恨和愚昧所充盈而起的屠戮之气。

古兆光知道古松明要与丁占魁过招,怕他吃了眼前亏,便赶上前去想阻止他。

可是已经晚了,古松明用手推开古兆光,身子往下一蹲,双手平展亮开,摆出了马步蹲山的姿态。

古兆光担心着古松明不是丁占魁的对手。倘是再年轻十岁或能同丁占魁较量一番,可现在他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体力明显不如年轻体壮况且还有一些功夫的丁占魁。

然而古松明已经气红了眼,他早把生死抛到了一旁。在他的脑海中只有仇恨、愤怒、悲痛和耻辱,完全忽视了眼前这个对手的份量。当丁占魁双手握拳地走到他的跟前,他抡起右拳便朝对方的头部打了过去。

丁占魁只一闪身便轻易地避过了古松明的这记勾拳,他同时顺手一拉古松明那只落空的右臂,将古松明甩出好几米远。

古松明的身子向前窜了几步,立刻就稳住了,并没有倒下去,但是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一层汗水,呼吸也显得急促。忽然间,恍惚一阵风起,丁占魁一个腾跃又跳到了古松明的面前,挥起右掌直向古松明的头顶猛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