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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汉玉闹笑严惩恶匪 头陀赢钱暂定婚期

刘青玉爷俩平白无故地挨了一顿毒打。爹上了年纪,哪里受得了这般惊吓,躺在被窝里一连几天都下不了炕。刘青玉忙里忙外地伺候着他,更让刘青玉感到窝火的是,大哥这些日子一直都不见人影。

这天晚上刘青玉安抚爹睡了觉,便从炕龛里取出了爹收藏的那坛子益北红酒,偷偷喝了两口,他正躺在炕头上犯迷糊,忽听外面传来一声啪嗒沉响,他走到堂屋门口映着月光向着院子里打量,隐约看到天井正中央有一团黑乎乎的物件,便走过去察看,发现是一块青砖头。这么晚了谁往院子里扔砖头呢?刘青玉认为是哪家的娃子恶作剧,沉声谩骂了一句脏话,扭身正打算回屋,黑暗中隐约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听上去貌似从大哥家的院门口传过来的。他轻拉门板出了院门,躲在墙角向西望去,蓦然发现大哥家的院门口围着三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正在小声议论着什么。那些人嘀咕了一番,踩着墙头外面的柴禾垛逐个翻进了院子。

刘青玉心里焦躁不已,黑暗中他虽然看不清蒙面人是谁,但能感觉到他们不怀好意,不禁为大哥一家人的安全担忧起来。怎么办?倘若见死不救就不是亲兄弟,若是贸然闯进去这些强人又都身负兵器,打起来断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刘青玉犹豫不决,最终咬牙下定决心。他迅速爬上柴禾垛,脑袋探在墙头之上,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随身携带的弹弓,将一粒石子包进了弹兜,他抻紧皮筋,眼睛死死地盯着屋里的光亮。看来他是想弹弓偷袭了。他明白这绝不是什么好办法,此举不但救不了大哥,搞不好还会招来杀身之祸,但情急之下他也只能如此了。

正待此时,刘青玉耳边传来紧促的马蹄声,循声望去,见从弄巷东边跑过来几匹快马,在他家门口停住了。趁着朦胧月色,依稀可见马背上各坐一人。这又是些什么人?刘青玉纳闷不已,更不敢声张了,吓得趴在墙头上一动不动。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那些人已经滚鞍下马,其中一人走到他家门口,抬手敲响了院门,嘴里还喊着:“爹!开门啊!我回来了。”敲门人一说话,刘青玉马上听出来了,来者正是二哥刘汉玉。

刘青玉见到二哥像是看到了救星,忽地从柴火垛上跳将下来,撒开脚丫子狂奔过去,嘴里沉沉呼喊:“二哥……二哥……”刘汉玉听出了刘青玉的声音,慌忙朝着他迎了过去,走到近前,两双手紧紧握住。刘汉玉沉沉问道:“三弟,你趴在大哥家的墙头上做啥?”此时的刘青玉真可谓心急如焚,慌忙回话:“二哥,大事不好了!刚才……有几个黑影跳进了大哥家里,想是……想是抢劫钱财的。”刘汉玉闻言大吃一惊,一挥手,“兄弟们,跟我来。”从腰里迅速拔出一把盒子枪,向着刘光玉家门口跑去。身后的五个人也从肩上摘下长枪,紧紧跟上。刘汉玉当头领着到了大哥家门口,伸手就要拍门,却被刘青玉攥住了手:“二哥,别拍,翻墙进去。”刘青玉一个健步窜上墙头外面的柴火垛,他喝了点酒腿脚不利索,从墙头往下跳时噗通一声大响,摔了个狗啃屎。也正是这声响救了刘光玉一命。

刘汉玉紧紧跟上,双手一按墙头,身子轻飘飘翻了进去,众人也都翻墙而入。刘汉玉弯腰扶起了趴在地上哼吆的刘青玉。

北屋房门洞开,映着屋里昏暗的灯火,只见刘光玉跪在屋地中央,周围围了一圈蒙面人。其中一个黑影看似情绪激动,朝着他高扬起了手中的大刀,千钧一发之际,院子里传来噗通一声闷响,另一个蒙面人朝着挥刀黑衣人喊道:“大哥,貌似有人进来了。”蒙面人旋即收了刀,正欲移步到门口察看,咣当一声,屋门被人从外面跺开了。刘汉玉第一个冲进屋里,举着短枪指着握刀的人:“不许动,都举起手来。”随后闯进来的兄弟举着手里的长枪接二连三地呵斥:“举起手来,把刀扔下。”

黑衣人手里的武器只不过是大刀,他们晓得干不过这些长枪,慌忙扔了手里的家伙什儿,迅速举起双手,一个比一个麻利。刘青玉盯着跪在地上的刘光玉问道,大哥,没事吧?刘光玉突然掩面哭泣起来:“三弟,你们若再晚来一步,他们就会要我性命了,呜呜!”刘青玉伸手扶起刘光玉,嗅到了一股刺鼻的屎尿味,大哥刚才跪着的地方早就湿漉漉的一大片了。

刘汉玉握着短枪指着握刀的人厉声呵斥:“你是谁?”没等黑衣人回话,刘光玉抢着说道:“他是董武。”看来刘光玉早就把他认出来了。蒙面人只蒙面两只眼睛却要露出来,而其中一个人的眼神明显与众不同,是欹斜着眼看人的,这个人除了董武还能有谁?被刘光玉一语道破真相,黑衣人也不用蒙脸装神秘了,一个个都取下了遮在脸上的黑布。这些人刘光玉都认识,正是董武、宋士华还有董府的管家北富贵。

原来刘光玉两兄弟赢钱以后,刘光玉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好久没去过董武的赌窖。董武本来对那晚的事耿耿于怀,见刘光玉又不见人影,他想到刘光玉家里走一遭,把输了的钱再抢回来。主意打定,便指使宋士华到刘光玉家探听消息,孰料多日不见刘光玉的踪影。这小子到底去了哪儿?难道携款潜逃了?今天夜里宋士华打探到了一个确切的消息:刘光玉回来了。董武便吩咐大家带了家伙什儿直奔南村刘家,可是万万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百年不遇的巧事让他们这帮倒霉鬼给撞上了。刚才董武一帮人威逼刘光玉交出赌银,他却是半个铜板也拿不出来了。原来这小子最近虽然没去董家赌窖,但这些天却连着往益都县城跑,早把一百多个大洋输得一干二净。董武闻言火冒三丈,大骂道:“奶奶的,小爷不要那几个钱了,先结果了你的狗命。”举起大刀向着他的脖子砍去。危急时刻正是刘青玉一声猛摔惊扰了董武即将落下的大刀。

刘汉玉冲进屋时正看见一个人向着大哥高举大刀,现在他能断定要砍杀大哥的人就是董武了,瞪着他恨恨地骂道:“妈了个巴子,你还真杀人啊?我若是再晚来半步,你真会砍了我大哥的脑袋啊!”刘汉玉思量着:看来得给这个小子点儿颜色看看了,我这是巧遇才救了大哥性命,若是我一走,保不准这小子还会再来找麻烦。他朝着董武一伸手,斥喝一声,“把刀给我。”董武慌忙把刀递到他手里。刘汉玉握着大刀,刀锋缓缓搁置在了董武的耳朵上,小子,这玩意儿还想要吗?董武结结巴巴:“二爷,要……要啊……”汉玉握刀的手用力往下一压,董武嗷得一声惨叫,半边脸顿时血流如注。刘汉玉握着大刀往地上一戳,刀尖挑着一只血淋淋的断耳朝着董武伸了过去,“你不是要吗?给你。”董武使劲摇头:“不要了!不要了!”刘汉玉又把刀锋压上了他的脖项,沉沉问道:“脑袋还要吗?”董武拼命摇头:“不要了!不要了!”又慌忙改口,“要!要!”最后觉得说啥也不对付,盯着刘汉玉眼含热泪地哀求道,“二爷饶命啊!”

刘汉玉割掉董武的一只耳朵,还是把他和他的一帮狐朋狗友们都给放了。他觉得爹和大哥、三弟毕竟都在口埠村居住,事情做得太过决绝,担心董家父子狗急跳墙施以报复,况且他也不能天天守在口埠村保护他们。刘汉玉放董武走的那一刻,拋了句吓唬他的话:“你这颗脑袋,我先存在你的脖子上,我就待在史洪生的队伍里,倘若你再敢来寻事,我随时给你摘了去。”

此时的刘光玉有种大难不死的感觉,瞅着握着短枪的刘汉玉心情极其复杂,除了感激还夹带着些许崇拜和仰慕。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有这么一杆盒子炮防身壮胆的确是上上之策。

刘青玉将战战兢兢不能行走的刘光玉扶到了炕头上。炕头上的马兰花并未因此事受到惊吓,坐在被窝里双手攥着被角遮挡着身子,露着半截玉白的胸脯和肩膀,脸上依然挂着标志性的神秘微笑。倒是她的两个儿子蜷缩在娘的怀里呜呜哇哇地哭着。刘青玉踱到刘汉玉身边问道:“二哥,你这才走了月余,难道真的跟着史洪生干上土匪了?”

“三弟,刚才我是故意吓唬他,谅那小子以后也不敢了。”刘汉玉边说边把短枪插进腰里,“三弟,二府村的宗银城来咱们家里找过麻烦吗?”刘青玉说:“前些日子来过,带着一帮人把咱们家里一通打砸,只说你杀了他弟弟,要你偿命。”

刘汉玉冷笑一声:“我这次回来就是摆平这件事的。”刘汉玉招呼那帮身负长枪的人出了院门,各自翻身上马。刘青玉大跨一步揪住了马缰,盯着跨在马背上的刘汉玉说道:“二哥,你不说明白你到底干了什么,住在哪里,我就不能让你走。”刘青玉和爹前几天刚刚挨了宗银城的一顿毒打,肇因就是刘汉玉,今天他倒要问个明白。

刘汉玉一个月前临出门时对刘青玉打了声招呼,说要到南张楼村喝驴肉汤,还答应给他和爹捎些回来。刘青玉觉得纳闷,饭都吃不上了,二哥还琢磨着这一口,他哪来的这些闲钱?刘汉玉似乎看透了刘青玉的心思,诡秘一笑:“三弟在家里静等就是了,我自有办法。”头也不回地走了。刘青玉等了一个月也没等来刘汉玉的驴肉汤,反而等来了宗银城地一顿痛打。当时他心里这个气啊!二哥到底做了啥了?给家里招来这样的祸事。如今刘汉玉回来了,还是跨大马背长枪领着一帮兄弟回来的,很是威风。刘青玉颇感纳闷,二哥出去了不过一个月,怎么就变了身份?刘汉玉低头瞅着紧攥着马缰的刘青玉沉默片刻,沉沉回道:“三弟,我和朱绺学去臧台了,干革命呢!”言罢双腿一夹,跨下马扬蹄奔腾,挣脱了刘青玉一直牵着马僵的手,绝尘而去。

刘青玉一直盯着二哥一帮人消失在夜色之中。他收回了目光,扭头看着炕上倒着的刘光玉问道:“大哥,刚才董武来要钱,你给他了吗?”光玉一脸愁苦:“三弟啊!我现在哪还有什么钱啊!这几天我去醉仙阁赌钱,全输光了。”

“啥?你……”刘青玉闻言既惊又气,指着刘光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现在他知道大哥这些日子遁迹不现的原因了,原来是跑到益都县城赌博去了,他后悔那天晚上没多跟他要一些大洋。

“咋啦?兄弟,你急着用钱吗?”刘光玉反问。他知道三弟不轻易跟自己张嘴要钱,可是他又怀疑:那天给他留了八十个大洋,难道他都花完了?刘青玉没回话,只是低头不语。刘光玉又说道,三弟,你若是急用钱,我这里还有一个大洋,不然你先拿去救急?光玉本来是试探的语气,没想到青玉把手朝着他一摊:“拿来。”

“兄弟,我可就这一块了。这可是我们一家人的口粮啊!”刘光玉又有些舍不得了。

“废话少说,拿来。”青玉快步走到炕边,从炕头上半倒着的大哥的口袋里抠搜出一块大洋转身走了。

刘青玉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夜半时分,他躺在西房屋的炕头上翻来覆去地碾碌碡,脑子里一直琢磨一件事儿:往院子里扔砖头的人会是谁呢?很显然他是想通风报信,这个人肯定事先知道董武今夜打劫大哥家的动机,由此可见此人肯定与董武交往甚密,说不定就在董武的一帮随从里,会是谁呢?刘青玉苦思冥想,倦意渐浓,最后沉沉睡去。

刘德三自从挨了宗银城那帮人的一顿毒打之后,躺在炕头上就一直没起来。他真担心宗银城那帮人再来找他的麻烦,更不希望刘汉玉再回家,担心他回来就会丢了性命。可是交不出刘汉玉,宗银城那帮人又岂会善罢甘休?他正为此事烦恼呢!某一日刘青玉对他说了一桩令他无比兴奋的事儿——宗银城死了。刘德三获知此信不啻于吃了一粒灵丹妙药,陡然间神清气爽,连日来懊恼沮丧的心情一扫而光,盯着刘青玉无比激动地问:“三儿,那个坏种儿咋死的?”刘青玉回道:“听说是被人砍了脑袋。”刘德三又问:“知道谁干的吗?”刘青玉说:“可能是我二哥。”刘德三疑惑地问:“你咋知道是他?”刘青玉说:“前些日子我二哥回来过,不过没回家,在大哥家里待了一阵子就走了,他临走的时候说过,说要杀了宗银城。”刘青玉欲言又止。刘德三诘问道:“陈不算和他手下的人呢?”刘青玉摇了摇头:“这个不知道,听说只是死了宗银城一个人。”刘德三暗暗咒骂:“这个二逑货,咋不斩草除根啊!”他虽嘴上这么骂,心里仍然长吁了一口气,一直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着了地,此时此刻觉得心里有了一种从没有过的轻松,心情好了连身上的伤病也好得快,没出两天就能下地活动了。

解决了这些麻烦事儿,刘青玉才有了去张桐芽家里走一遭的心情。张桐芽见青玉来了忙起身迎接,接待他的态度也是从未有过的热情殷切,亲自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里之后,才笑着问道:“三侄儿,你终于来了,这些日子咋不见人影了?成亲的钱淘置的咋样了?”

“准备妥当了,这次来就是跟婶子商量定日子的事儿的。”青玉端起茶碗儿抿了一口茶水,又扭头盯着张桐芽笑着问,“婶子,不知道成个亲,得花多少钱啊?”张桐芽听刘青玉这么问,即刻表现出了谙熟此事的自信与沉稳,一脸诚恳地回道:“凭我的经验,你要把凤桂娶进门,再有六块大洋就够了,请客待礼、雇佣花轿、添置家具,都得需要钱啊!”张桐芽自顾扳着指头算,却没发现刘青玉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前些日子硬从大哥手里夺来的那一块大洋,看来远远不够。刘青玉心里如此想着嘴里仍然不断应承着。

张桐芽终究从刘青玉的语气里听出了些端倪,试探着问道,“咋啦?三侄儿,有难处?若有难处,办个三等的也行。”“三等的,啥意思?”刘青玉挺纳闷。“这个都不懂?按照咱们益北乡的规矩,操办婚事分为三个等级:一等是特办,需要五十个大洋,八抬大轿,上等的鼓手喇叭,还要搭台唱戏;二等是大办,需要十个大洋,虎头大轿,只吹喇叭不唱戏;三等是中办,两人抬轿子,喇叭鼓手一律不请,五个大洋也就够了。”张桐芽娓娓道来。“喔!婶子,那有小办吗?”刘青玉真是懂了不少,紧着又问。“你怎么还冒出来了个小办?小办是咋办啊?”张桐芽盯着他反问道,语气有了些高度。“不是,我刚才听婶子说,有特办、大办、中办,唯独少了小办,所以才问问,嘿嘿!”青玉挠了挠头皮,不好意思地笑笑。张桐芽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小办也行,就不用我操心了,你明天推着独轮车直接把凤桂接过来就是了,若是等不得,今天下午去也行,只要祝世交肯答应。”“不是,婶子,我只是问问。”刘青玉尴尬地挠挠头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最便宜的得多少钱啊?”刘青玉还得再问问,他时刻想着口袋里仅存的一块现大洋。张桐芽扳着指头计算一通:“刨除家具不添置,花轿你得雇吧?这乡亲们你得请客吧?怎么也得两个大洋吧!”刘青玉似乎又犯了难,一只手捋着脑袋没了说辞。张桐芽用疑惑的目光瞅了瞅他:“三侄儿,你是不是没有钱啊?我看你拿彩礼的时候挺大方啊!八十个大洋一把就掏了出来,把我吓了一跳,我还在祝木匠面前把你好一通夸赞,说你家是深藏不露,而且做事也敞亮,你可别给婶子的脸上抹黑啊!”

“哪里呢!有钱有钱。”刘青玉连忙回道,“就按婶子的意思办,我觉得娶个亲没必要铺张浪费,咱们办个便宜的就行了,日子你看着定吧!” 张桐芽偷偷吐了吐舌头:“明天我就去祝木匠家定日子。我看这事宜早不宜迟,这几天就把你们的喜事给办了。”此时的张桐芽已经了然几分,她能肯定刘青玉此刻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或是再也拿不出几个铜板出来了。可是她又感到纳闷,一个月前他毫不含糊地掏出八十个大洋,又是怎么回事呢?她越想越觉得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