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岁月

（一）

水泥厂刚起步没多久，筹到的资金,就用得差不多了，下个月,就连筹建人员的基本工资也没有着落，朱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她向总指挥周占早就反映过此事，可是周占总是咧着嘴笑笑说：“你只管做你的会计，资金的事你操什么心？我们正在想办法呀。说不定明后天就来了呢。”

凤凰水泥厂是继1984年全地区的机砖热之后的又一浪热潮中开始筹建的。

1984年全区建起了132家机砖厂，一下子把所有手工砖厂都挤垮了。金鸡乡的党委政府可能太闭塞了，没有赶上这个潮流，到1985年，才不知从哪里搞到一份办机砖厂的可行性报告，在一次乡长办公会议上，叫全体乡干部讨论要不要上机砖厂的事。

那份可行性服告写得很吸引人，日产四万块机砖的机子，总价才15万元，按目前每块砖的市售价8分计算，一年之内就收回投资还有盈利。

刚来不久的小青年林锋听了这个报告后，沉思良久。就在大家纷纷表示要办的时候，林锋出乎大家意料的提出相反意见。

林锋说：“我看这可行性报告是生产制砖机的厂里写的，对产量有夸大，对盈利也是注了大量水份的。还是考虑考虑再来吧。”

乡长说：“你怎么就一开口就泼大家的冷水啊，你怎么说可性报告不可相信呢？”

林锋说：“据我看，日产四万块是根据每日24小时乘以每小时的单产能力计算出来的，现在有哪家机砖厂实行过三班倒，白天黑夜都干的呢，就算白天黑夜三班倒干，也有检修机器的时候，如果下雨，根本就无法生产，怎么可以保证一年360天都是日产四万块呢，何况各地的情况来看，自从有机砖，因为供大于求的买方市场，价格早已猛跌，那里还有8 分钱一块的砖了？”

乡长被林锋驳得哑口无言。

团委书记小刘说：“一年不能收回成本，就分两年，两年不够三年，总之看远点，能办起来就好。”

林锋说：“以我看，不要见别人办什么我们也办什么，最好要办别人没有办的企业，老跟着别人屁股后面转，不是好办法。”

乡长说：“林锋倒是有经济头脑，那就林锋你拿个项目吧。”

林锋说：“你这不是为难我嘛，我一时那有什么项目呀，项目是要去做调查的，又不是凭空可以想出来的”。

讨论来讨论去，大家的意见莫衷一是。后来，还是免强把机砖厂上了马，当时连机砖厂也没有资金，是与县民政局联办，由民政局出资，当地乡镇出土地才算勉强搭起了架子。

果然不出林锋所料，由于机砖厂的场地太小，所做的砖坯没有晒场，不要说日产没法达四万块，就是一万块也实现不了，常常是因为没有晒场而停工待产。

1986年，全区又进入了水泥热。地区拿出1750万元的财政贷款来作水呢厂的起动资金，金鸡乡据地质调查资料，有16亿顿的石灰石储备资源，于是乡政府又想抢这块1750万元的蛋糕，决定办一家年产两万吨的水泥厂。因上次讨论办机砖厂的时候，林锋表现了一定的经济头脑，所以乡里就抽调林锋参加筹建水泥厂的筹建班子，并让其担任筹建办公室主任。叫一名副书记周占挂帅。小刘也名列筹建班子,叫他负责设备,其实小刘也对设备的事也一窍不通。

林锋一千个不愿意去，但组织决定了他拗不过，只能服从。因为林锋看到了办水泥厂的条件相差太远，这都是在‘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思想指点导下作出的决定。自己没有一点起动资金，办年产两万吨的水泥厂最少要二百多万，这哪来呢，地区虽有1750万元的贷款，但不是针对一家两家的，全区同时上报水泥厂项目的就有13 家，将1750万平均分了，也不过100多万，何况有的县所报的是办四万吨，这样一来，就100万财政贷款也不可能拿到手。再说，乡里的石灰石储量虽大，但质量不清楚，而最致命的是都属于地下，没法露天开采，这样开采成本大，经济效益肯定低。还有一个难题是缺水，这水泥厂办起来，生产用水和生活用水完全没有保证。所以林锋觉得很悲观。

上面要求尽快拿出可行性报告来，以便审批项目，分发财政贷款。这任务总指挥周占就交给林锋，他对林锋说：

“你是办公室主任，这文字工作主要靠你来做，你就邀几个人赶紧把可行性报告写出来吧。”

林锋从没看过可行性报告是什么样的格式。于是就到县水泥厂借了一份来参巧，依样画葫芦。但考虑到石灰和水的情况，这是他知道不可行的，于是就问：

“是按实写呢，还是违心写？”

“只要项目批得下，由你怎么写。”总指挥周占说。

林锋就把该乡的石灰石资源情况和水供给如实写了，在自有资金方面也写没有自筹资金。第一稿写好送总指挥过目，总指挥也没看。就说：

“赶紧打印十八份，报上去要紧，现在时间紧急，没时间婆婆妈妈了。”

于是林锋得到了总指挥的授权，就将第一稿打印了出来了，岂料这一可性报告上报以后，被地区企业局狠狠地批了一顿。

地区企业局梁局长说：“自筹资金最少要总占投资的30%以上，才有资格享受地区的财政贷款，要不然，你们全部依赖地区的资金，办砸了，你们一拍屁股就走了，这钱叫谁来还？你们一点责任也没有了。”

报告驳了回来，乡里也没有主意，大家讨论，就决定谎报几十万元，但谎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上面要求要出具银行的资金证明，于是乡长亲自请银行的领导吃饭，不知还暗中使了什么手段，银行出具了一个假的资金证明。

当时大概地区企业局也要从政绩出发，只要可行性报告送上来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批了。于是第一笔财政贷款也拿到了手，金鸡乡的凤凰水泥厂分得了70万元。

办一个厂，70万元算什么呢？请人搞设计要钱，土建要钱，买设备要钱，引水要钱，架电要钱，开矿山要钱，筹建人员还要发工资。所以一下子，便捉襟见肘了。朱英这个当会计的能不急吗？

乡里决定向农业银行申请贷款，农行行长一看可行性报告，头摇得货郎鼓似的，农行的行长说：

“我们哪有钱给你们打水漂呀？”

乡长说：“怎么会打水漂呢，投产之日，首先就还你们的呀！”

行长说：“我怕是看不到你们投产的日子了，还是早点下吧。”

乡长一听觉得奇怪，为什么这样打落人家？对行长说起了许多恭维话，要行长高抬贵手，心想，行长无非想得点私人的好处吧，就决定买些礼物送他。可是行长说：

“从你们的可行性报告看，石灰石全在地下，开采就困难了，又是缺水，没水怎么能办水泥厂呢？”

这一提醒，乡长才自己去看了看可行性报告，果然写了这些内容。心里暗暗怪林锋不该这样写的。回去之后就叫林锋赶紧把可行性报告修改，把不好的说成都好。

林锋很为难，明明不好，怎么就硬说好呢，这将来找我负责，我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乡长说：“林锋你尽管放心地写，只要写好了，你就立了头功，至于责任嘛，不要你负，乡里负。”

林锋只能服从命令把可行性报告按要求写得可行。但资金却还没有哪家银行肯答应贷款。乡里想想也是一个大难题，但上到这个分上了，要下又下不来，真是进退两难。

那时岁月（二）

林锋与朱英是初中三年的同窗好友，只是在毕业后,分道扬镳了,林锋上了高中,朱英去了财校。

当时林锋的学习成绩很突出，无论文史地还是数理化，都是全班的上游，年段的前列。到了高中也不错，不料迟不病早不病，就在高考的时候发高烧，因此没能考上大学。

林锋的爸爸叫他去补习班回读，可是就在为他筹措学费的时候，被摩托车一碰，双腿股骨都粉碎性骨折，在医院一躺就三个多月，出医院后，还不能劳动。

那辆肇事的摩托车没有挂牌，出事后赶紧逃逸了，因此林锋的爸爸像被鬼打了一身，没有得到任何赔偿。花了几千元的医药费，自认倒霉。这样林锋回读的事也就黄了。

当时的体制，吃公家饭的，有很多不同的身份。有干部编制，有工人编制，有以工代干的，工人又分为全民所有制和集体所有制，此外乡镇政府还招收了一部分吃社办粮的临时工。他们身份不同，做工作没有分正式的，临时的，只是待遇不同，吃社办粮的工资比正式干部低得多。在计划生育等中心工作中，大家出动，当临时工的为了表现积极一点，指望着是否以后有转正机会或者能够在机关长待下去，像计划生育这类得罪人的事，他们都是冲在前头。

林锋就是招去吃社办粮的临时工。具体工作是协助日常文教工作。

这次抽调他搞水泥厂，他只有服从，不然就会被一脚踢回农村去

在社会金字塔里，农村的农民是底层的底层，吃社办粮的，工资虽低，还算社会地位不是最低。所以林锋还舍不得离开这支队伍。

朱英自初中时和林锋同班三年，林锋的成绩那么好，她对林锋钦佩得要命。曾经暗恋着林锋。

记得初三那年，有一次周末回家，朱英胆子平时就大，为了少走几里路，选择走山路，谁知自从公路开通以后，山路已比较少人过往了，那路本来就小，路两边长满了藤条和带刺的荆棘，走起来这边一钩，那边一挂，倒觉得走了更吃力。走着走着，忽然山上窜下一只野猫，把朱英吓得一个趔趄，不小心掉在了一个二米深的边沟下去了。争扎了几次，都爬不上去，那山路现在已很少人过往了，所以就是叫也没人听到。她一个人真是急得要死。

正在急得想哭的时候，没想到，林锋也从这条路回家，看到朱英掉下去了，就赶忙把她救了上来。

原来林锋与朱英是隔壁村子，回家与朱英是同路，本想邀朱英做伴的，朱英却先走了一会，于是他尾随着就跟了去，林锋个子高，走起路来也快，不久就快追上朱英了，见朱英拐进了小路，于是他也随着小路赶来。没想到朱英跌下边沟了。

朱英先是非常感激，后来，觉得屁股上有点疼，一摸有血，才知道掉下去时的时候，屁股上被刺刮了一下，裤子破了，还伤及皮肉。当时只顾拼命往上争扎着想爬起来，就没有注意到会痛和流血了。

这下怎么办呢，痛还不打紧,就是这裤子破了，白白的肉也露了出来,多难堪呀，林锋知道以后,对于那个敏感部位又不好意思帮她擦血，就叫她自己按住痛的部位，等不再流血了才走路，他停下来等她给她作伴。

血是止住了，破洞的裤子怎么见人呢？

林锋和别的同学不同，每个周末回家，都要带着一个大大的书包，装一些书或杂志回家去看，这回林锋的书包可派上用场了，她对朱英说：

“我走前面，你走后面，这里山路很少人来往，破洞的裤子也无妨，等到了比较多人过往的大路时，我这书包交给你背，这么大的书包足以遮挡住你那小的破洞。”

朱英很感激，说：“那不如现在就我来背吧。”

林锋说：“这书包很重，你又受伤了，还是人多的地方再交给你背吧。”

于是林锋走在前面，把挡路的藤条，荆棘先摆布完毕，朱英走起来就不感吃力了，朱英觉得林锋真好。

漫长的山路，他们俩有说有笑，先是谈论一些学习上的事情，后来朱英觉得乏味了，要林锋给她讲个故事。朱英说：

“林锋，你这么喜欢看书，一定很多故事，讲个故事来听听吧。”

“你喜欢听什么样的故事呢？”    

“随便，就要好听的就行。”

“故事有好多种，比如说笑话、古典故事、现代故事、英雄传奇、爱情故事、神仙鬼怪、童话、寓言等等多得很呀。你要听哪一种？”

“就讲个爱情故事吧，好吗？”

“古代爱情故事也有很多，比如说，梁祝的、白蛇传、牛郎织女、天仙配、牡丹亭等等，不知你想听那一则故事？”

“哇！林锋，就你说的这一串故事名，我很多都没听过呢，你真厉害！你真是个才子啊。”

林锋说：“古典小说里，关于爱情的故事，大都才子配佳人，如果今天你说我是才子的话，我说你是佳人，我们也是天生的一对，哈！你长得那么美，让人多么喜欢啊！”

朱英一听，一阵红晕从脸颊泛起，心里想：“能和林锋做成一对，真的今生无憾了。”但还是谦虚地说：

“我那算美呀，你林锋若是看得上我，那是我一万个愿意啊。”

林锋一听高兴极了，转过身来搂住朱英，俯下身子就往她脖子上、颊上、唇上不住地亲。一阵青春的热血在他们两人的身上涌动。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过异性之间亲昵所带来的快活和兴奋。

良久，他们继续上路，林锋一边在前面开路，一面讲《卖油郎独占花魁》的故事，又讲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王娇鸾百年长恨》、《女秀才移花接木》等等，林锋讲得十分生动，朱英听得十分入神。不断地赞叹，不时的惋惜，似乎被故事带进了那个时代。

林锋的村子比朱英远两公里，到了朱英的村子里，朱英为了到家里换好裤子后将书包还给林锋，就把林锋领进了自己的家。正好朱英妈妈也在家，朱英就把林锋介绍给了妈妈，朱妈妈一看林锋，一米六多的身材，还像雨后春笋不断地往上冒呢，国字脸上长了不少的青春痘，黑黑的胡须也长出来了，讲话声音沙哑而粗旷，略赤的肤色，给人以一种健康的美感。于是满脸笑容地招呼林锋坐呀，喝茶呀。

林锋长这么大，很少去别人家做客，来到朱英家不免有点拘束不安，虽然读了那么多的书，什么风俗人情，什么礼节他都懂，毕竟年纪不大，经历的世事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