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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那个永远的心结

严箫潇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办公楼。

他真想不到这个“结”,居然又一次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影响!他多想这次可以去北大中文系读大学。那是他一个梦想,一个埋在心底十年的梦想,就在要成为现实的那一刻还是破灭了,也许再也不可能走进这所百年名校,做一次这个学校的学生?

严箫潇独自走出厂区,沿着生活区外面的一条泥石路,慢慢朝前走没有方向地走着,不知不觉走上了一座小山。

那是茜草坝上唯一一座山丘,就像一座书案上的笔架,就被叫成了笔架山。茜草坝是一个大书案,这座山就是放在书案上的一座笔架,山下的一池秋水便是个巨大的洗笔。站在小山的主峰上,茜草坝一览无余。

严箫潇面对着大江一面坐下来,想起了那些过去很久的往事……

严箫潇第一次走进李家那个土围子大院,就从李漪的口中,详详细细知道了秦达鹏是怎样一个人。

秦达坤是黄埔五期毕业生,曾经在二十九军下面担任团长,喜峰口一战成名晋升师长,他的部队被誉为铁军。在抗日战争中,他是让日本鬼子闻风丧胆的“铁血将军”。解放战争时期已经晋升军长,驻守四平、长春。事实上秦达坤在沈阳读大学的时候,已经秘密加入了共产党,按照党的指示在辽沈战役的关键时刻战场率部起义。解放后,根据他的要求在没有担任具体职位,只是在参议院任职。结果在大跃进时期,因为对冒进政策提出强烈批评,又被其他历史问题牵连。主要是对秦达鹏早期地下工作,认定上缺乏有力证据,竟被按照历史反革命罪定性下狱。

秦达鹏入狱后,妻子李漪一直在申诉,直到他70年病死狱中……秦达鹏的弟弟,我党高级干部秦达坤,也多次出具材料说明相关情况。因为历史原因,直接接洽秦达鹏战场起义的内线被捕牺牲,无法得到最有利证据。还是在所谓“反右斗争”的大形势背景下被判了刑……

当时的严箫潇并没有太多考虑这件事。对于一个年仅20出头的大男孩,这种政治背景究竟对自己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自己也不会有多少深远考虑,何况还是母亲做主的婚姻?

他的母亲毕竟是一个当年驰骋沙场的女将。爸爸、妈妈都是新四军的将领。秦颖的养父也是高级干部。总以为根本不算事儿。最关键的,还是他同样坚信自己素未谋面的岳父,是一名忠实于党的共产主义战士。

直到他在已经与秦颖确认恋爱关系以后。讨论他入党的时候,党支部第一次提到了,他在入党志愿书上需要说清秦达鹏的情况。他才意识到这个已经病故的准岳父,竟然也会对自己政治生命产生影响。

幸好,他自己的出身“清白”,也幸好未婚妻还有一个有影响力的养父。严箫潇还是在离开建设兵团之前入了党。

只是这件事已经在他心头成为一个“结”。

严箫潇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母亲和父亲,如此强烈地出面。“扼杀”了他那场刻骨铭心的的初恋。

可又怎能从他心底抹杀那个女孩的倩影?那个叫张燕霞的女孩子始终藏在了严箫潇心里。

这个女孩子曾经是严箫潇的小学同学,而且同桌,是少年严箫潇心中的仙女。在严箫潇毫不知情的小学毕业前夕,离开北京不知去向。

当时严箫潇的确很失落了一阵。不过毕竟还是懵懂的情窦初开,渐渐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长辫子女孩已经在严箫潇心中淡去。谁也料想不到在数年后,严箫潇居然在“大串联”时,在长沙开往南宁的列车上意外重逢。

那是1967年初,严箫潇提前登上一列从长沙开往南宁的列车,为约定一同前往南宁的战友占据了四个座位。

结果车开之前,他的“红卫兵”战友竟没有出现,把他从瞌睡里叫醒的是三个陌生的年轻人。

严箫潇一身的军装和袖子外面“首都红卫兵”字样,让一车厢的人避之不及。一个长辫子的女孩子,却大胆地把他推醒了。

严箫潇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站了个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女孩子。

她操着带有轻微湖南方言的普通话。

“请问,你身边的位子是不是没有人来了?火车已经开了嘛。”

严箫潇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三个长沙年轻人坐了下来,那个女孩就坐在了严箫潇旁边。

坐下后严箫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故意侧脸看车窗外面。

那个女孩却一直在望着他的侧脸。

看了很久后,突然拉拉严箫潇的袖子问:“你是不是严箫潇?”

严箫潇吃惊地立刻转过脸说:“你认识我?”

那个女孩子开心地抓住他的手摇起来。

“真是严箫潇啊。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张燕霞。”

“啊?”严箫潇盯住她仔细看,然后兴奋地说:“太巧了,张燕霞,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快告诉我这些年你去哪里了?为什么突然就不来上学了?”

张燕霞已经从初见儿时伙伴的惊喜中醒来。

先放开了握住严箫潇的手往外边坐过去。

轻声对他说:“快放开我啊,这么多人在看我们。”

严箫潇却似乎不打算去理会那些异样的目光,依旧紧紧拉住张燕霞的手。不停端详那张似曾熟悉,又仿佛已经陌生的粉脸。

看得张燕霞不由害羞起来脸也涨红了。

“你这是干什么啊?咱们既然已经重逢了,就不会马上分开,有什么话慢慢的一件一件说不好吗?干嘛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死死盯住我看?快坐好啊,我先给你介绍两个同学吧。”

严箫潇这才安静下来,不好意思地松开了她的手,又看看四周,然后把目光看向坐在对面座位上的那对年轻人。

靠里面窗口是个戴着眼镜的男孩子,一副文文静静的书生模样。坐在他旁边是个圆脸短发眉清目秀的姑娘,看上去倒也俊俏。只是在严箫潇看来,比起自己身旁久违的童年心目中小仙女还是相差许多。

张燕霞指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姑娘。

“她叫刘昭惠,是我的同学,也是我好朋友。”又指着窗口的男孩子说:“他叫吴夏林,是刘昭惠的男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

最后又推推身边的严箫潇,对他们说:“他,叫严箫潇,是我在北京读小学时候的同桌,最好的朋友。”

四个年轻人很快熟悉起来,有说有笑地相互询问着。

严箫潇大致弄明白了,张燕霞原来是去了长沙原籍。这两个就是她现在的中学同学。让严箫潇心存疑虑的是,她为什么会突然去了原籍?

列车进入了夜间行车,喧闹的车厢渐渐安静下来。

满车厢的年轻人进入了睡梦中。

从上面的行李架,到座椅下面和走廊上,还有那些很幸运占到座位的串联学生,东倒西歪以自己可能做到的各种方式,千姿百态地展示睡眠模式。

那是个全民喧嚣的年代,仿佛整个空气都是滚烫的,随时会把人灼伤、甚至烧成灰烬。

那些年轻人们在自己熟悉的城市折腾厌倦后,以“大串联”的名义开启空前绝后的全国免费大旅游。大概除了飞机,所有的水陆交通工具上都是那些穿着绿军装,戴着红袖章,挎着个黄布书包,口袋里揣着本“红宝书”的青年学生。

刘昭惠早就靠在男朋友怀里睡着了。吴夏林头靠在车窗上,两只手环抱着刘昭惠的身子,也已经进入梦乡。

唯有严箫潇和张燕霞还在窃窃私语。

张燕霞扭着身子,严箫潇也扭着身子,两个人面对面坐了很久。张燕霞也许是感觉这样坐久了有些累,开始转动自己的脖子。

严箫潇低声说:“怎么啦?是这么坐不舒服吧?要不你也像她那样?”

严箫潇朝对面努努嘴。

张燕霞却脸红起来,羞涩低语。

“他们是朋友啊。”

“我们不是朋友吗?”

“讨厌。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燕霞轻轻捶打着严箫潇。

“当然知道你的意思。可你就是我朋友,女朋友。”严箫潇很干脆地回答。

张燕霞的脸更红了,低声说:“谁答应了?再说我们都分手四年了,那时候只是两个小朋友,现在长大了。”

“你别告诉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谁有男朋友了?可你也许早就把我忘记了吧?”

“我从来没有忘记,也不相信你会忘记了。看你刚才一下子就把我认出来就知道了。”

“可你怎么就没有一下子认出我?可见是不记得了。”

“谁说的?那是你变得太多了,让我一下子没有认出来。”

“那就是我长大以后更丑了。”

“才不是。你小时候是小仙女,现在变成了大美女。”

张燕霞忍不住轻声“咯咯”笑起来,又去捶打他。

严箫潇顺势抓住她的手,朝自己怀里一带。张燕霞倒进了他怀里。

他也将双手环住张燕霞的上身,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

“咱们就这样说话。现在你可以慢慢告诉我,为什么你突然离开北京回到长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