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只要走了就不会再回来。表姐,你是知道的,他是秦司长的侄女婿,到时候一定会把人调回去的,大学生可是国家干部,不是工人了,很容易就能调进部里。”丁前进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其实,丁前进心里对严箫潇暗暗的忌惮,丁安娜又何尝没有呢?她同样担心这个年轻人,有朝一日会成长为自己的劲敌。只是她比丁前进看得更深更远,她从严箫潇的身上,看到了一种追求,一种渴望,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那是一种极为可怕的力量,或许是她难以驾驭,也无法战胜的。这个心思缜密的女人,在心里暗自做了决定,那就像丁前进希望的那样,推他一把,把他送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林秀秀逃离宿舍后,像只受惊的小鹿一般,匆匆穿过办公楼下面的大广场,朝着对面单身宿舍楼侧面的那排平房奔去。那里,几排房子原本是厂部后勤的仓库和厂里的洗澡堂。为了解决职工住房难题,靠近路边的那排被改造成了住房,分配给了十来户急需住房的职工。严箫潇和秦颖就在这里分到了一间。秦颖刚来厂里的时候,就和林秀秀住在一起,几年相处下来,自然而然地成了闺蜜。林秀秀喜欢往他们家跑,一来是因为和秦颖关系亲密,二来还有两个重要原因。严箫潇的文采在全厂那是出了名的,大批的广播稿都出自他的手笔,林秀秀对他既熟悉又敬佩。而且严箫潇的朗诵水平极高,远非林秀秀这个半路出家的广播员可比,有些广播稿需要男女合作朗诵,常常是严箫潇耐心地纠正林秀秀的发音。
林秀秀一溜烟地跑进了那排平房的院子,径直朝着秦颖家走去。这些房子原本是旧仓库,每间不过十来平米,空间狭小得可怜。放几样家具进去,人在里面连转身都困难,做饭也只能在门外支个炉子将就。江州是天然气产地,用的是天然气,灶具倒也简单,只需支起个小平台就能烧饭炒菜。可蜀中地区常年多雨,一年365天,总有200多天在下雨,灶台露天总归不是个事儿。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双职工新婚夫妇,或者是有了孩子的单身妈妈,大部分人只能想办法在灶台上面搭个简易的棚子,用来遮风挡雨,勉强过日子。
唯独严箫潇与众不同,拿到钥匙后,他在房子周围转了一圈,便开始忙活起来。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几车旧砖头、油毛毡和木料,还有黄沙水泥,愣是在外面造出一间与砖平房浑然一体的小厨房。他把原来的门包了进去,还拆除了半道墙,硬生生地多出了好几个平方的空间。接着,他又亲手打造了一批家具,从大床到大橱,还有方桌、写字台,把个新房收拾得温馨又舒适。几个师兄弟看了,惊得合不拢嘴,那些师姐妹更是满眼都是艳慕的神情。
林秀秀当时就激动地抱着秦颖说:“秦颖,你太有福了。我真羡慕你有这么能干的老公。”
秦颖却一脸平静,毫无惊喜地回答:“他的这套本事是当年在建设兵团学的,我早就知道了,一点不稀奇。”
有了这么个温馨的小屋,林秀秀就更乐意跑来串门了。
这不,林秀秀跑到门口,一边用力拍门,一边大声喊:“秦颖,开门。”
“来了,等一下。”屋里传出秦颖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紧接着,窗帘动了一下,被拉开了。
林秀秀下意识地朝里面望去,只见灯影里似乎有两个人,她以为是严箫潇也在家里,便又催促道:“快点,这么早两口子就拉窗帘啦?”
门开了,站在门口的却是秦颖和另外一个男人。
林秀秀满脸疑惑地问:“是你啊,孙连起。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这个叫孙连起的男人结结巴巴,一时语塞。
秦颖连忙拿着一件雨衣塞给他,解释道:“有点下雨了,箫潇今天早晨上班没有带伞,叫孙技术员给带去。”
林秀秀仰起头,看了看天空,说:“下雨了吗?我怎么没有感觉?”
秦颖一把推着孙连起,催他快走:“老孙,你快走吧。车间不是今天开炉吗?”说着,又伸手摸着林秀秀的头发,说道:“你看看自己头发都湿了。”
孙连起与林秀秀擦肩而过,匆匆离去。
林秀秀望着他的背影,奇怪地说:“秦颖,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箫潇有没有带雨具了?我怎么经常看见他什么雨具也不带,就在雨里走来走去的。”
秦颖一边拉着林秀秀进屋,一边笑着说:“你真讨厌。我们现在结婚了,我关心他多一点很正常啊。”
“对对,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秀恩爱,不像当年你和丁安娜同住的时候,你们约会还要我给你打掩护。”林秀秀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丝毫没有注意秦颖的表情变化,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两个人便躺在床上聊起天来。
“秀秀,你怎么来啦?”秦颖问道。
“还不是那个讨厌的丁前进,又跑去找丁安娜,每次一来就色眯眯地盯着看我的胸口。”林秀秀一脸嫌弃地抱怨道。
秦颖侧身看了看林秀秀的前胸,故意伸手去摸了一把,打趣道:“谁叫你这里那么晃眼的?”
林秀秀“咯咯”地笑着躲开她的骚扰,说道:“别说我,你走在路上,那些男工各个都盯着你看,你可是江汽厂的厂花。别说,论模样和箫潇真般配,标准的郎才女貌、金童玉女。说说你们两个谁先追的谁?”
“没有啊,我们是建设兵团战友,别人介绍的,谈不上谁追谁。”秦颖的语气淡淡的,似乎对讨论这个话题兴致缺缺。
说完,她还刻意岔开了话题,问道:“我在科里听说今年恢复高考了,你知道了吧?”
“知道啊,怎么你也动心了?对了,严箫潇应该有资格参加啊,他没有说吗?”林秀秀好奇地问。
“他一早去上班,中午都没有回家吃饭,晚上又要开炉,估计要到天亮了,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我是没资格,就一个初中生。不过他也是初中生,恐怕没有办法参加高考吧?”秦颖幽幽地说着,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总让人感觉她心里藏着什么事儿。
林秀秀认真地说:“应该有办法的,规定有一条,具备高中同等学历就可以参加,只要厂部给开具证明就行。”
“真要让他去读大学就好了。那是他这么多年的一个梦。”秦颖痴痴地望着黑洞洞的窗外,喃喃自语道。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严箫潇的证明问题解决得异常顺利。李林森和工会主席章华一致同意,当这个问题在办公会议上提出时,党委代理书记丁安娜率先发表意见,明确表示支持严箫潇以高中相应水平报名参加高考。
这次厂部办公会顺势改成了关于执行中央精神,鼓励适龄青年参加高考的专题会议。会议不仅一致同意给确实符合高中文化水平的严箫潇开具报名证明,还决定从即日起,凡是正式报名并拿到准考证的在职青工考生,一律脱产复习迎考。厂部专门成立了高考领导小组,由丁安娜出任组长,负责考生的安全、健康、食宿等事宜,甚至还要负责护送考生过江参加考试。
从这一天开始,江汽厂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处处呈现出一派为高考助力的热烈场面。江汽厂包括应届高中毕业的子弟校毕业生在内,共有99名考生取得了准考资格,他们怀揣着梦想,向着未来奋勇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