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我最怕写作文了。”胡明理满口赞成,“严箫潇,你就劳烦给大家出几个作文题目。”
严箫潇不好意思地说:“我出的题目可不一定合适,我昨天给自己准备了四个,你们看看合适吗?”说着,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张写着作文标题的纸。
董芷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摊在方桌上,四个人立刻围了上去,眼睛紧紧盯着纸上的内容。
上面写着:读后感(从人民日报和四川日报选记述性短文),字数800 - 1000;抒情散文,春天终于来了,字数800 - 1200;人物记述文,我的***(父亲、母亲、同学、战友……),字数800 - 1200;议论文,关于拨乱反正的思考,恢复高考的深远影响。
“严箫潇,你真神了。师姐要爱上你了。”付春华兴奋得一把抱住严箫潇,在他额头亲了一口。
几个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付春华本就是个性格随性的人,对谁都是嘻嘻哈哈,喜欢打打闹闹,又经常和严箫潇开玩笑,再仗着自己是师姐,更是毫无顾忌。倒是严箫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
董芷兰斜着眼睛看着他们打闹,心中似乎涌起一股莫名的滋味,却又说不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王谦和胡明理走了之后,付春华和董芷兰留在了小屋。她们事先已经和严箫潇说好了,白天就和他一起复习,晚上各自回家。
按照付春华的说法:“咱们两个女人在这屋缠他一天,只怕已经让秦颖心里酸溜溜了,要是晚上再当着她面,磨着箫潇问这问那,秦颖会吃了咱们俩。”
三个人开始分头复习。严箫潇趴在自己精心打造的书桌前,董芷兰和付春华分占方桌的两侧,各自埋头沉浸在资料的世界里。书桌和方桌都是严箫潇根据小屋的面积,精心设计打造的,比起正常的书桌和方桌要小一号。此刻,上面被他们堆满了五花八门的参考书和复习资料。这些资料有的是董芷兰姐姐费尽心思弄来的,有的是付春华的哥哥千辛万苦搞来的,还有更多的书籍,是严箫潇的妈妈从北京寄来的,其中有严箫潇几个姐姐当年用过的高中课本,还有严箫潇妈妈四处奔波,去找大学里的教授借来的珍贵资料。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大地上,秦颖下班去了渡口。那里是茜草坝自然形成的小集市,每天早晚,集市上便摆满了附近农家拿出来售卖的新鲜蔬菜和水果,甚至还有木材和家具出售。严箫潇打造家具的木材,就是在集市上用粮票换来的。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粮食实行计划供应,粮票可是稀缺资源,简直可以当钱用。严箫潇和秦颖都是特殊工种,粮食供应标准较高,家里怕他们不够吃,还经常寄来全国粮票。多余的粮票,他们就用来换取一些生活物资。
秦颖提着几斤肉和蔬菜,推开小屋的门时,看到三个人还在全神贯注地复习,丝毫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听见门响,三个人同时抬起头。严箫潇立刻站起身,快步迎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菜,略带歉意地说:“你下班去渡口了?看我这个人,光顾着复习了,也忘记去买菜。”
秦颖一边走进屋,一边温柔地说:“你专心复习吧。以后我去买菜,你复习更重要。咱们要争取考出个状元。”
“秦颖下班回来了?对不起,看我们都把时间忘记了。我们收拾一下马上走。”董芷兰也站起来,笑着打招呼。
秦颖笑盈盈地对两个师姐说道:“董师姐、付师姐,你们就安心在我家复习,我不会影响你们用功的。一会儿一起吃饭吧,吃完饭我去干妈家,你们继续复习。”
“那可不行。”付春华动作麻利地快速收好自己的东西,也站起来说:“我们不能白天晚上都赖在你们家。晚上我们各自回家看资料。白天在这里一起复习讨论,已经给你添麻烦了。你看这屋子都被我们弄得这么乱。”
“师姐,没事的,你们不用在意,还是复习要紧。考大学可是人生大事啊。我真羡慕你们,可惜自己只是个初中生,又不像箫潇那么聪明,只能给你们祈祷了。”
董芷兰和付春华收拾好东西,告辞出门。秦颖站在门口,微笑着目送她们离去。转过身,看见严箫潇已经在切肉准备炒菜,她却一语不发,默默地进屋躺下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秦颖今天看见严箫潇和师姐、师哥们一起忙着复习功课,一副厉兵秣马、全力备战的架势,心里就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恐怕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反正就是觉得心里别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秦颖已经26岁了,可有时候的性子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也许是和严箫潇相处久了,时不时就会和他使小性子。严箫潇不过比她大两岁,却早已习惯了处处将就她、让着她。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形成了这种独特的相处模式,别人看着是秦颖强势过头,事事都在颐指气使、当家做主;可骨子里,大事小事其实都是严箫潇说了算,只不过表面上总是哄着她、让着她,把她当成小妹妹一般呵护罢了。
秦颖静静地躺在床上,目光透过窗户的缝隙,落在小厨房里严箫潇忙碌的背影上。不知为何,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往事,此刻竟如潮水般,断断续续地涌上她的心头。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触碰那些遥远的过往了,可此时此刻,童年的纯真、少年的懵懂、青春的悸动,关于自己的、亲人的,还有那个如今成为她丈夫的男人——严箫潇的点点滴滴,都在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这个在伦理上与她相伴一生的男人,这个如今应该完全属于她的男人,此刻却让她的内心泛起了层层涟漪。
秦颖的家庭背景颇为特殊。她的父亲曾是国军的高级将领,好在解放东北时,在战场上投诚。政府并未对他有任何歧视,还给予了不错的职位和待遇。秦颖的叔叔是共军高级将领,后来转业到机械部重型机械司担任司长。秦达坤有三个儿子,却一直渴望有个女儿,因此对秦颖格外疼爱,在她三岁时就把她接到身边,秦颖也从此改叫秦达坤“爸爸”。
在政府机关的家属大院里,秦颖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即便亲生父亲入狱,对她的生活也几乎没有产生太大影响。然而,那场“史无前例”的风暴,还是给她和她的家庭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先是身居高位的秦达坤受到冲击,接着秦颖的母亲被勒令带着孩子下放到大西北。秦颖也未能幸免,跟着去了六盘山区。尽管在几位老领导的干预下,他们很快回到了银川市,但这段经历还是在秦颖尚显稚嫩的心灵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
其实,这些还不是对秦颖身心影响最大的。更大的情感危机悄然降临。表哥谢超然从青海来投靠姥姥,住进了她家。那时,年仅十五六岁的秦颖,被谢超然的风度和气质深深吸引,懵懂间,将自己的第一次给了表哥。
事情败露后,表哥离开了银川,却也带走了秦颖的心。此后的日子里,秦颖始终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直到“上山下乡运动”开始。即便去了建设兵团,她依旧无法从这段感情中自拔。家里人并不知道,回到青海的谢超然,一直与秦颖保持着书信往来。
十七岁的秦颖,在这段不被祝福的初恋中越陷越深。
一天,她接到妈妈从银川市家里打来的电话,让她那个周末回家一趟。
周日一大早,秦颖花了两个小时穿越沙漠,才赶上经过黄羊滩小车站开往银川的火车。回到家,推开院子门,她看到一个英俊的陌生大男孩正在院子里为她家做煤饼。这个男孩,就是二十二岁的严箫潇,而那年,秦颖二十岁。
后来,秦颖才知道,是母亲将她与表哥的事情告诉了二爸秦达坤。这位老干部父亲开始为女儿的婚事操心。一次偶然的老战友聚会,他重逢了当年在新四军的老首长马珍。两人谈及儿女之事,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孩子竟然在同一个建设兵团!马珍有个小儿子,也在宁夏建设兵团。于是,四位老人一番商量,便“包办”了两个孩子的婚事。马珍写了一封简短的家信,命令儿子去认亲。严箫潇无法违抗母命,只得带着家信前往。
他们就这样相识,开始交往,可彼此对对方的了解,却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