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珏想起刚才说到的话题,问道:“妈,我一直没有弄明白,您当年悄悄离开我爸去哪儿了?他不可能找不到您吧?那都是上世纪90年代了,您躲在哪儿,也躲不过去啊。再说,那时候我爸是从德国爷爷奶奶家找到您的吧?他肯定第一个就会想到,这儿?还是大姨妈家?美国洛杉矶小舅公家?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傻女儿。你爸这么聪明的人,想找我怎么会找不到?又不是前两回?那是时代的桎梏。这次他根本没找。”张燕霞笑着回答女儿。
“嗯……不可能。我爸千辛万苦找到您,又给弄丢了,怎么甘心不找回来?”严珏一个劲儿摇头。
“我让他想明白以后再找我,他没想明白当然不会找。我走了以后,你爸就先找了你亲妈,那事你知道。他去把你的身世亲口告诉你。然后告诉你亲妈要回江州去,说他放不下江州。你妈劝不了他,只好随他去,不过告诉了你孔妈妈。你爸接到你孔妈妈电话,被孔妈妈骂一顿。他还是要回去看看,就回去了。你的孔妈妈在罗妈妈的坟上说了很多话,算是把他骂明白了吧。可他还是想让自己重新思考一下,也算是给我们两个都留点思考的空间和时间。他就先回了北京接受了机械部新的任命。”
“我知道了,是不是完成江州和银阳的跨省合并?”严珏插话进来说,“这事我知道,我爸很快又到了银阳。然后就江州、银阳两地飞来飞去,人影都很难看见。用了两年时间,完成了南华国际和华玫集团共同融资的中华机械制造总集团。我爸的说法是双江合璧、剑指天下。”
“对。我还是南华国际董事长,当然知道他在干什么在哪儿?他其实也知道我在哪里,不过的确不知道我是怀了小鹏走的。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有把握。那年我都46了怎么想得到还会怀孕?我回长沙专门查了几次,才知道真的怀孕了。呵呵,这么大喜事我告诉了所有人,就是不让大家告诉他。直到他完成双江合璧之后主动找到了这里。结果不但找到我,还得到一个大礼物,白捡一个大儿子。呵呵,对了,你知道小鹏为什么和我生气?”
“不知道啊。”
“小鹏老问我一个问题,我不耐烦了。”
“什么问题?还能让您不耐烦?”
“他老是问我,为什么我和你爸这么大年纪了,他才10几岁?我告诉他,他不是我们生的,是我在桃花江上捞来的。呵呵,他不信就去问爸爸。他爸爸说,不是桃花江上捞上来的,是戈壁滩大风刮来的……”
“啊?呵呵,妈,您和我爸不能这么逗他啊,那他不生气才怪。”
“是啊,我也怪过你爸。我说我逗逗儿子,才说是桃花江上捞回来的,你怎么也说是戈壁滩大风刮来的?”张燕霞说着想到那情景忍不住还想笑,附在严珏耳边说了几句。
严珏也大笑起来,说道:“我爸原来这么会和你打趣啊,他居然会随着您的玩笑顺下去。想想还真的靠谱。”
“靠什么谱啊?害人。害得我妈,你张玫外婆,还有你奶奶,一起赶来劝我。要不就回北京待产,要不就回德国待产反正不能留在长沙。我想想出国生孩子太麻烦,还有国籍问题。我已经是美国国籍,孩子生在德国,不是德国国籍就肯定美国国籍,那可不行。”
“那怎么不好吗?很多人奢望啊。”严珏不明白为什么不好。
张燕霞摇摇头,解释道:“你爸可不会这么想。他骨子里、血脉里都绝不会让亲儿子有个外国国籍。所以我选择了回北京生孩子,两个老妈守着我生的。可惜是儿子,不是女儿。呵呵,你爸最喜欢女儿。”
“儿子才好。他有我这个女儿够了,这样才儿女双全。”严珏得意地笑。
“总算让我爸有了个自己的家,还是儿女双全的家,现在连外孙女都有了。”
张燕霞看看陪着儿孙在玩的丈夫,感慨地说:“他找来的时候,我说过几句话,我们这代人的人生充满传奇,充满故事,也留下了数不清的遗憾,当这一切成为往事和历史的时候,你最难得的一件事,是身边陪着自己走完人生的,是你曾经挚爱的那个人。我们其实还是幸福的,因为我们一定可以牵着手走完余生。”
严珏的眼睛里闪出泪花,抱住张燕霞的腰,轻轻贴着她的脸,感动地说:“妈妈,您说得真好。谢谢妈妈,谢谢您给了爸爸一生的挚爱,给了我和伊伊最温馨的母爱。妈妈,我是最幸福的女孩子。谁有我这么多从小爱我的妈妈?亲妈妈、孔妈妈、罗妈妈、还有我从小叫妈妈的董妈妈、付妈妈,现在的霞妈妈。我还有很多的奶奶,罗奶奶、孔奶奶……太多了,还有亲奶奶、亲外婆。天啊,我数不过来得到了多少你们的爱。”
张燕霞拍拍她的脸,温柔地说:“最爱你的,给你最多爱的,还是他,你的爸爸。”她指着在那边陪儿孙戏耍的严萧潇。
2009年的除夕,清水塘张宅人声鼎沸,欢声笑语回荡在每一个角落,一家人正满心欢喜地迎接又一个新春的到来。不知是谁提议大家去湘江畔聆听春潮的歌声,来一次特别的除旧迎新。
一大家子随着听潮歌的人群走到滨江大道,站在面对橘子洲头的地方。脚下滚滚湘江东去,春潮涌动,浪涛拍岸发出阵阵激昂的春潮之歌。
严萧潇揽着张燕霞的腰,满怀感慨,低声吟哦:“岁月长河忆旧游,青春逐梦意难休。心怀壮志同携手,身历沧桑共泛舟。往昔豪情燃似火,今朝逸兴韵长留。且看前路风光好,再续辉煌岁月稠 。”
当他吟诵到最后的几句,“往昔豪情燃似火,今朝逸兴韵长留。且看前路风光好,再续辉煌岁月稠。”
孔丹萍、欧阳剑、付春华、张华、董芝兰、林燕翔……所有人一同大声伴着春潮之歌,满怀激情地吟诵起来,声音在江面上久久回荡,仿佛在诉说着他们的往昔与未来 。
1999年,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时光的车轮滚滚向前,岁月的笔触在大地上书写着新的篇章。严萧潇回到江州已有一段时日,他一直住在孔丹萍家中。说起来,这实在有些无奈,在这座他无比眷恋的城市里,除了这里,竟再无他的容身之所。他对江州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可如今的江州,似乎已不再有他的位置。难道真如孔丹萍所言,不是江州离不开他严萧潇,而是他自作多情的牵挂?
孔丹萍上班去了,她终究踏上了父亲曾经走过的仕途之路,如今已是江州市委副书记。有传言说,不久之后,江州将迎来历史上第一位女书记。欧阳剑一直在北京公安部任职,很少回来。他们的儿子涛涛在江州大学读书,也即将毕业。说来也怪,或许是因为严萧潇的缘故,涛涛一改常态,每周都要回来陪伴这位“爸爸”。对此,外公和外婆也只能无奈叹息,谁也弄不明白,这个便宜儿子为何与严萧潇如此亲近,却和亲生父欧阳剑疏远许多。
严萧潇有时会过江前往茜草坝。老厂长已经离世,走得有些早,不过七十刚出头。干妈倒是身体硬朗,每天都去跳广场舞,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李舒雅和王谦生活幸福,一个在厂子里任职,一个担任副书记。考虑到工作关系,李舒雅已准备调动岗位。师傅老了,住进了养老院,和大炉组的师傅、师兄弟们在一起,倒也过得安稳。自从严萧潇促成银阳铸造厂和江州起重机厂联手,与德国公司组建“托拉斯”大型跨省企业后,江州起重机厂这个老一代国企终于插上了高科技改革的翅膀,振翅腾飞。每个人都过上了理想的生活,唯有严萧潇,仿佛游离在这生活之外。严萧潇明白,是时候离开了,江州,真的不再需要他。他该回归自己的生活轨道了。
严萧潇手中握着张燕霞留下的信,那是一封饱含深情、荡气回肠的长信:“……我说得对吗?萧潇,其实我不需要任何身份,我要的是爱,只要爱,你对我的爱。你给了我这份爱,我已经非常满足。妻子的身份对于我是没有意义的,我只想做你的爱人,你所爱的人。我更不想独占你的爱,何况,我有足够的信心,在我们这次重逢之后,绝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女人走得进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