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华所在的大学就在大江对岸，只是因为没有大桥，要靠轮渡过江来往并不方便。

等楚华提着行李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新学期还没有开学校园里有些冷清，看不到往日熙熙攘攘的学生。他们这届大学生多数都做了父母，难得一个假期谁也不愿意提前返校。有不少学生甚至总要晚上几天才会姗姗而来。楚华穿过冷冷清清的林荫道，朝自己宿舍走去，迎面遇到了卓韵彩。

卓韵彩是他们这届大学生的先生，可论年龄也就与班级上年龄大些的同学相仿，比起楚华这个小兄弟，也只大了六七岁。卓韵彩独自一个人，带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住在学校里，同学们没人问过小女孩的爸爸在哪里。因为师生的年龄接近，所以相处也就亲切了许多。卓韵彩也特别喜欢自己这个高材生。在所有学科里，楚华的现代汉语和外国文学特别出色，是整个系里公认的高材生。

“楚华，你怎么提前返校了？离开学还有一周时间，你不在家多陪陪小湉湉？”卓韵彩拦住楚华笑着问话。

学校里凡是认识楚华的人，无人不知女儿小湉湉是他心肝宝贝。

楚华很勉强地笑了一下，随便给自己的提前返校，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湉湉，被我送回北京了。上学期耽误了很多学业，提前回来补课的。卓老师，小珠珠在家吗？”

珠珠是卓韵彩的女儿卓珠玉，大家喜欢叫小姑娘珠珠。

卓韵彩笑着回答：“昨天还在吵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今天早上被她小姑接到贵州去了。这个学年你们就要毕业了，我没有时间照顾她，要照顾你们这些大孩子。”

楚华说：“我们需要你照顾吗？呵呵，你这样会把我们宠坏吧？”楚华的笑容很勉强，应付着说：“我还从北京给她带来了礼物，等我一会儿送你家去。”

“等一会干嘛？”卓韵彩伸手拿过楚华手中一只行李袋， “去我那里吧。你肯定没有吃饭，学生食堂还没有开伙。”

楚华没有和她客套。

在楚华的心里，卓韵彩不仅是自己的先生更是自己大姐，就像白凤菊一样。楚华今天的心情特别恶劣，也想找个人宣泄一番。

卓韵彩很快就从楚华的神情里发现了异样，她没有去多问只是刻意多炒了两个菜，还拿出了一瓶江城大曲。楚华是很少喝酒的，今天却一反常态了，一连几杯喝下去很快有了醉态，趴在桌子上抽咽起来。

卓韵彩走过去，把他的头搂在自己的怀里，柔声说：“怎么啦？受了委屈，心里难过就告诉我吧。”

卓韵彩的柔情在顷刻之间把楚华表面的坚强击得粉碎，他竟像个小孩一样，扑进卓韵彩的怀里放声大哭。

楚华语无伦次地把一切向自己的老师叙述着，尽管语无伦次卓韵彩却已经完全明白，在自己心爱的学生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没有想到，这个在自己心里被视作亲弟弟一样的男人，居然遭遇了和自己当年几乎如出一撤的悲剧。

五年之前，卓韵彩在成都工作，那年她30岁。她回到贵州去生产，然后又哺育了一年多才回到成都。为了给丈夫一个惊喜，没有提前告诉他。结果，当她用钥匙打开自己家走进卧室的时候，在自己的床上看见了另一个女人。性格刚烈的卓韵彩掉头而去，很快就和丈夫离婚了。也因为同一个样的原因，她在五年前调到了这里。

当这批学生出现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其中有个学生，居然长得酷似年轻时候的前夫，又很像自己那个在十年之前意外身亡的弟弟。这个学生就是楚华。

十年前，卓韵彩25岁。那是个动荡不安的年代，比她小7岁的小弟弟，那个18岁的大男孩，为了保护自己的姐姐，被武斗时的流弹夺去了年轻的生命。

这件事始终横亘在卓韵彩心里……

那天弟弟陪着她走在贵阳街头，前面突然发生了武斗。

弟弟拉着她蹲在一排灌木丛后面，突然从侧后射来一颗子弹。当子弹呼啸而至的时候，弟弟不知怎么就感觉到了，他跃身而起，把旁边的姐姐扑到在地上，子弹却击中了他的后颅……

很长一段时间里，卓韵彩都是神志恍惚的，连男朋友也不愿谈，总觉得弟弟的死，是自己的责任。一直到她突然遇到了一个长得很像弟弟的男人，也是一个比自己小几岁的男人。

卓韵彩鬼使神差就答应了他的疯狂进攻，做了这个小丈夫的女人。却没有想到这个小丈夫，爱了她不过一年多，就在卓韵彩为他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后，竟然背叛了她。

当又一个长得极像弟弟的男人，再一次出现在卓韵彩面前，她差一点把楚华看成了弟弟的复活，或者是自己的小丈夫又来了。

楚华的出现，打乱了卓韵彩已经渐渐平静的生活。她是那样喜欢这个学生，又是那样莫名其妙会产生一种恨的感觉。卓韵彩在这样的矛盾心理中教了楚华三年。

在上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她才真正发现了自己对楚华，有一种微妙的感情。卓韵彩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情感究竟是什么，是对亡弟那种姐弟情感的延续，还是对小丈夫情感的留恋？可至少心里明白，已经不再是对一个心爱学生那种宠爱。

卓韵彩的心里不由产生了负罪感，可又无法摆脱对楚华的那种爱怜。当知道了楚华要去替小保姆处理离婚案的时候，竟然对那个从来不认识的小女人产生了一丝丝的怨恨，隐隐感觉到楚华会陷进这个感情的漩涡里去。自从假期一开始，卓韵彩就在牵挂着楚华，正好前几天妹妹来看珠珠，便让她把孩子接走了。理由是学生们面临毕业，自己顾不过来，心里则为了想和楚华的事情有个明确的结果。

当楚华突然提前出现在校园，自己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已经看出了楚华遭遇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个经历过爱情与婚姻失败的女人，太容易看出这一点了。最初，卓韵彩以为是楚华在文雨眉那里碰了壁，心中甚至有些庆幸，却没有想到竟是楚华目睹了和自己一模一样难堪的一幕，不由得在心中产生出一种暗自怜惜。

卓韵彩有些身不由己地搂住楚华，把他的头抱在自己胸前，忘记了自己穿得很单薄。楚华蠕动的嘴唇，酒醉的呼吸，在一瞬间让卓韵彩神魂荡漾起来。久违的感觉突然袭上心头，产生了一股巨大的热流，……

楚华在酒醉的朦胧里却忽然醒了过来，似醒非醒时嗅到的女人体香，居然是自己敬爱的先生。他的脑袋“嗡”的一下，连忙抬起头支起了身子。

卓韵彩的两只胳膊却还死死勾住了他的脖子，嘴里轻声呼唤：“你别走，我想要你。”

楚华一面搬开卓韵彩的手，一面低声说：“卓老师，你喝醉了。”

卓韵彩再度将楚华的头按下自己，呢喃地说：“我不要做你的老师，只想做你的女人。”

楚华突然变得强硬起来，他用力搬开了卓韵彩的手，又按住了她的两个肩头，把卓韵彩按在沙发上，用力摇着， “卓老师，你醒醒。听我说，我们是师生至少现在还是。当然，我也常常把你当做自己的姐姐。可那也只是一种姐弟之情，我不能让你做我的女人，你明白吗？至少现在不能。”

卓韵彩从自己的放纵里解脱出来，却似乎并不打算掩饰，她醉眼迷离地望着楚华的脸， “楚华，我没有醉，是真的爱上你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放心我不会再逼你，可我听明白了，你刚才说了至少现在不能。因为现在我还是你的老师，对吗？可我不会永远只是你老师和姐姐的，我就是想做你的女人，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会等你。”

楚华逃一般离开了卓韵彩的家，带着尚未完全清醒的酒意，踉跄地走回自己宿舍，行李还丢在卓韵彩家里也忘记了。宿舍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妻子的背叛，其实从某个角度反而让他产生了一种解脱感，终于让自己在那一刻证实了自己真的没有爱过李梅。他的痛苦只是因为耻辱，因为他们挑战了自己做丈夫和男人尊严的底线。

楚华后悔当初真是不应该同意结婚，何必让两个不相爱的人厮守一生？楚华做出一个决定，就像前不久刚刚劝说过张鑫发一样，他决定放手，尽快和李梅办理离婚手续。不管李梅以后会不会和孙连仲结婚，他已经决定了，放手还给李梅自由，重新尽一个哥哥的责任，帮她找个喜欢她的好男人。至于湉湉，他不会给李梅带走的。楚华打算过几天找孙连仲出来谈一次。如果他不是一时动性，和李梅玩玩而已，就应该负责任娶她做妻子，那就回老家办离婚去，否则，从此以后不许再碰李梅一个手指头。

另外一件，就是卓韵彩的突然动情是楚华完全料想不到的。说实话，凭着楚华的聪慧，三年来不会感觉不到卓韵彩经常在无人时表现出来的那种亲昵。尽管可以把这解释成为她对一个自己喜欢的好学生那种溺爱。可楚华还是会隐隐感觉到师生之间的感情，多了一点什么在里面。

楚华自己并不介意这一点多出来的味道。他觉得自己也喜欢亲近和依恋卓韵彩。至于这种多出来的情感会不会进一步发展，有没有哪一天会升级，彻底替代了他们之间的师生情？楚华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卓韵彩毕竟要比自己大了7岁。

于是，当卓韵彩的感情，突然因为自己的一时失态，而爆发出来的时候，楚华能够做的唯一办法是逃避。正像刚才卓韵彩已经看出了他的想法一样，楚华的心里有顾忌，至少现在卓韵彩是自己先生，他不能断送了自己的前途和她的名节。于是，他选择逃走，把问题留给未来去解决。